江归微微一怔,随即她又听傅瑥说:“可能这一辈子,你我都不会再见到了。相识一场,我希望你今天来找我,是来为我送行,同我告别。”
他看向她,声音轻而缓慢,“而不是来找我吵架的。”
江归喉咙一哽,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是她忘了。
她和傅瑥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本就是云泥之别,便是被莫名地牵扯到了一起,难道她还能对此有所奢求或是希冀吗?
“你……”
江归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把我留下来吗?”
这话问出来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傅瑥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归,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把她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人要留在一个男人身边,能是什么意思?
想到了几种可能后,傅瑥蓦地起身,尴尬地说:“你、你也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这样断送了你的一辈子啊!再、再说了,你娘在金陵,总得有人照顾吧?”
“她都从来没有照顾过我!”
江归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似的,突然又激动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如今她就要用这种方式把我拴在身边一辈子?”
傅瑥一个头两个大。
这姑娘的性子他是有所领教的,浑身带刺,还像个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炸。
对江归来说,柳娇娘生她而未养,未尽父母之责,那么反过来说,她也就不必去尽所谓的孝道。
于是,争执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意义,傅瑥也不想去争。
这段时间他忙得够呛,又累又煎熬,他只想战乱赶紧结束,国泰民安,然后一切都重回正轨。
屋里一阵死寂。
傅瑥接连的沉默让江归陷入了窘境,她一时只觉得自己像是戏台上供人笑料的丑角一般,可笑至极。
骄傲如她,本该扭头就走。
可她心里却是清楚,若今天她就这么走了,便如同傅瑥所说的一样,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这份隐隐而生的几分不舍,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连江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傅瑥,她到底有什么好不舍的。
“江归。”
不知过了多久,傅瑥终是打破沉默,沙哑着声音说了声:“回去吧。”
“你到底是个姑娘,让人发现你深夜来我这里,不好。”
听得这话,江归突然异常冷静地问了句:“你在意名声吗?”
“我无所谓,但若是传出去,对你……”
“我也不在意。”
江归说着,突然走到门边。
傅瑥以为她是要走,一时间竟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抽离开似的,可理智让他保持着常态,面上不显。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江归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
既然给不了,他又何必因着一个荒唐的错而误了人家一生呢?
然而,江归走到门口,把门锁上之后,突然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拉住傅瑥的衣领,逼得他低头,而后用力地吻了上去。
傅瑥脑子一炸,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突然从心里漾开,同时心里竟莫名产生了几分欣喜。
江归起初只是试探傅瑥,内心甚至还忐忑自己会被推开。
然而傅瑥没有,似是默许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一边吻着傅瑥,一边伸手解他的腰带。
而这时,傅瑥一把抓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不在意啊。”
江归笑了笑,见解他的不开,便先解了自己的,“反正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我都不在意,你就当自己在烟柳巷子里寻个乐子,那又如何呢?”
“你……”
傅瑥一时难言,别过头不再看她,“你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江归的动作微微一滞。
“江归,在我看来,生而为人,从来就没有分什么三六九等。”
傅瑥默默地将自己衣服整理好,重新系上腰带,“你也是值得被人珍惜和疼爱的,所以,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贬低自己。”
“你渴望被人爱,可前提是,”傅瑥看着她,“你得自己先爱自己啊。”
江归听得傅瑥说了这话,手僵了片刻后,缓缓地把衣服重新扣好。
“我知道了。”
她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汪深潭死水。
“我四岁的时候被人打得半死不活,苏沉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
“而你,”江归与傅瑥对视,“却是这二十二年里,第一个在意我舒不舒服的人。”
傅瑥微微一愣。
江归说的在意她舒不舒服,指的是她醉酒那夜。
那天她借着酒劲,虽是大胆,可初经人事,生理和心理上总归会有诸多抗拒和不适。
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傅瑥还能维持着几分理智,还能在她浑身颤栗的时候停下来,等到她适应了,舒服了,才慢慢地继续下一步。
“你也是第一个会在我遇到危险时,奋力想要去救我的人。”
江归永远都记得,当她被关在东阳军营中奄奄一息,艰难睁开眼的时候,傅瑥正在铁栏外,拼命地拉扯着铁索链,满眼都是焦急。
荒唐又可笑的行径,却是让江归心中,无端生出了几分感动来。
当时她还在想,这人到底得多笨啊?
哪里有人去救人不是找钥匙或工具,而是要徒手开锁的?
而所谓关心则乱,也莫过于一个平日里十分聪明的人,在那个时刻做出这样看似愚蠢的事情来。
“你还是第一个,会为我活着而感到高兴和喜悦的人。”
江归想到那时傅瑥眼中难掩的喜悦,往前走了两步,抬眼看他,“其实我今天,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那天,我没有活过来,你,傅玉珄,”她一字一句,“会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有半分的心疼和难过?”
“……会。”
傅瑥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承认,“会难过的。”
“那就够了。”
江归心满意足,似是释然般轻轻吐出一口气,后退了几步,笑望着傅瑥,摆了摆手道:“那便,江湖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