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开始不安起来,脉象也突然变得紊乱,绿竹赶紧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冷静下来。
傅迟焦急问:“如何了?”
“她如今惶恐焦虑得很,情绪很不稳定,求生欲也不是特别强烈。”
“怎么会?”
一听林挽求生欲不强,傅迟的声音都在颤。
上一世她走后,傅迟十年如一日般站在习雅轩前的楠木下,痴痴地望着伸出来的那根可以承起两个人重量的枝桠。
可那时,却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念什么。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甚至暴躁易怒,只有当他走到那株楠木下的时候,百转愁肠才会变得温和平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习雅轩成了他的常憩之所,直到有一天岑盈盈找人翻出了他写的那些悼亡诗,直到那棵楠木被连根拔起,直到岑盈盈和他大吵了一架。
而那时,正是帝相之争最如火如荼的时刻。
“傅怀安,你没有心!”
岑盈盈哭着骂他,“你我夫妻一场,纵然我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能,不该这般对待岑家!”
看着倒在地上被砍成了几段的楠木,傅迟怒不可遏,甩袖冷声反问:“我如何待岑家了?难道岑纪如今做的那些事,都是我逼着他去做的吗?是我逼他去和陛下做对的吗?”
“你——”
“岑纪作茧自缚,自取灭亡,岑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声音极冷,“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那也容不得你这般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
傅迟好笑地重复了这个词,看岑盈盈的眼神不带半点温度,“你可曾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你曾说,傅家的权势,我的权势,都来自于你父亲,来自岑家,可如今,岑盈盈,”傅迟盯着她,一字一句,“我的权势都来自于我自己。”
“便是我落井下石了,岑家,又能耐我何?”
林挽听得他说话的语气,还有从未见过的他冰凉的神情,浑身一颤。
那个人长了一张和少爷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一身深色长袍,眉间风华不再,却是蒙着阴郁和戾气。
那不是她的少爷,却,又是她的少爷。
因为她听到岑盈盈质问他:“是因为傅挽吗?”
她看到傅迟浑身一僵。
“因为傅挽死了,所以你难以原谅我,所以你我成婚整整七年,”岑盈盈满目悲凉,“你却从不曾正眼看过我。”
“你我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与已故之人无关。”
“你说谎!”
岑盈盈吼出声,指着地上一片狼藉之中的一首悼亡诗,“直到今天你都不敢承认,不敢面对,当初你为了权力和地位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傅怀安,”岑盈盈讽刺他,“你可真悲哀啊!”
——直到今天你都不敢面对,当初你为了权力和地位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年少时候最坚守的信仰。
还有,他只能偷偷藏在心里的姑娘。
林挽记得傅迟曾与她说过,他也曾经做过一个与她一样的梦。
在他的梦里,他根本都还不知晓她是林家的人,她便已经长眠,自那之后的多少年,他都只能睹物思人。
他爱她的。
便是从来不知晓她的身世,便是她曾经只是傅家所谓的义女,便是她出身成谜,他也是爱着她的。
可他曾经身上的枷锁,不允许他爱着一个地位如此卑贱的姑娘,他生来理智,于是他选择放弃了自己的感情,而成全了名利。
却一步步,堕入了深渊。
于是,梦醒了。
他也醒了。
便是那一刻,傅迟的吻落在她淌着泪的眼角。
林挽忽然觉得心中有一股热流漾开,她好像在生死之际,明白了什么从前一直未能明白的。
她得活着。
这是她如今唯一的且强烈的信念。
*
得知林挽度过危险期之后,祁柏便开始着手准备后续事宜——
追踪玉玺的下落。
他派遣了几支精锐部队,以京都为中心,往各个方向开始搜捕。
京都也派了重兵把守,而卫宁军却依旧守在城外,并未有进城的打算。
又过了几日,祁柏收到了祁枫的飞鸽传书,称金陵战事已告一段落,她与魏昭迎两员女将已经在驰援京都的路上。
得了这一封战报后,他去找了傅迟。
傅迟在林挽的营帐中。
林挽虽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仍旧虚弱得很,并未清醒过来。
祁柏看了一眼榻上的林挽,眉心微不可见地觑了觑,压低了声音对傅迟说:“我有话要问你。”
“问吧。”
傅迟坐在榻边,望着林挽,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半晌没等来下文,他才抬头,见祁柏皱着眉头,心里便知晓了,淡淡开口:“是金陵有消息了?”
“是。”
祁柏压了压情绪,脸色沉重,“耶律奇战死了。”
傅迟微微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看来室轸最后也没能劝服他。”
“除此之外,长姐还说述律倍降了。”
“这不是好事?”
傅迟疲倦地笑了笑,“述律倍乃东阳一猛将,他降了,对我们而言是极有利的。”
“若是别人,我还不会怀疑什么,”祁柏盯着傅迟,“可述律倍那样的将领,不会无缘无故归降。”
傅迟没说话。
于是祁柏干脆在一旁坐了下来,看了眼依然在昏迷之中的林挽,低了低眸,再看向傅迟。
“阿挽已经度过危险期,有些事情,你是不是当同我解释解释了?”
“你想知道什么?”
“傅怀安,”祁柏肃了神情,“你从金陵出发来京都的时候,金陵的战局并不明朗,陛下的安危几乎全系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你怎么敢?”
他终是把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在走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战场瞬息万变,便是祁桓那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甚至是当年的林征,也全然不敢保证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而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