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柏一直拒绝北上,后方支援已在赶来的路上,姜丰年终是沉不住气。
趁着十五那天护城河边嘈杂热闹,军中戒备松懈,他悄悄地把康禹和张培应等其他被俘的将士们给放走了。
他自己本也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可他想到如今林挽已经醒了,祁柏他们怕是早已经知晓他叛变。
以祁柏的作风,他既已知晓,便不可能任由他顶风作案而毫无防备,留下,也算是给逃走的将士们争取些时间。
他煎熬了一夜,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终于决定要离开军营的时候,有人找了过来。
不是祁柏。
是傅迟。
且他是孤身一人,不像是来拿他的。
“傅大人。”
姜丰年有几分心虚,随即警觉地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傅迟会在这个时候来,不是凑巧。
“姜将军既已决定要走,不如替傅某给洛阳城传个话,如何?”
傅迟装作没看见姜丰年握剑的动作,平淡地说,“眼下东阳的二皇子战死在大宁境内,东阳和我们必会有一战。这个时候我希望洛阳可以安分些,要打,也等卫宁军先平定外贼。”
姜丰年怔愣了一下,迟疑片刻后,试探性问:“傅大人的意思,是要言和吗?”
“你把我的话传给宋少傅就行。”
傅迟叮嘱了一句,“打或不打,都让宋少傅自己做决定。”
他刻意强调了“宋少傅”三个字。
于姜丰年而言,这种感觉微妙得很。
难堪是有的。
但傅迟一个人前来,未曾质问过一句,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他带话给另一边的人,这让他突然萌生了一股愧疚感。
半晌后,他沙哑着声音问了句:“为什么?”
“依祁将军的治军作风,他发现我心不在这里,却没有把我就地诛杀,反而……”
姜丰年身子一口气,缓缓跪在地上,抬手捂着脸,“为什么……”
傅迟见他如此,岿然不动,平淡道:“大宁缺武将,又正逢战乱,他这么做,也只是希望来日对抗外贼的时候能多个人罢了。”
“将军若觉心中愧疚,便将我的话带到,若能阻得一场战乱,”他拂了拂广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姜丰年沉默了半晌,终是起了身,朝傅迟拱手作揖,“大人的话,我记住了。大人请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等到姜丰年离开军营之后,傅迟轻轻地吐出一口白气,终是松开了隐在袖中紧攥的双手。
他没那么大度的。
便是因着姜丰年他们间接导致了林挽如今的伤病,对傅迟而言,其中的芥蒂是无法消除的。
可他也深知,一旦姜丰年今日没有活着离开军营,那么和洛阳之间,必有一战。
那年在朝堂,他和宋楚共辅汤瑛,却各怀心思。
如今,终是到了要兵戎相向的局面了。
祁枫和魏昭迎赶到京都是月底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林挽已经勉强能下床,但右手仍旧缠挂着,全然没有了初时的飒爽。
莫说是一贯疼她的祁枫,就是魏昭迎见到这样的林挽,也是又心疼又生气的,大骂了岑纪一通。
而后问及岑纪最后如何处理的,傅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十恶不赦之人,理应挫骨扬灰,以慰天下。”
魏昭迎听了这话,心中才终是好受了些。
祁枫方到军营,还未歇脚,便去同祁柏商量接下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母亲和沈将军他们如今已经阻了耶律尚的退路,”祁柏正襟危坐,与祁枫商量道:“我们须得尽快与他们里应外合,不然等东阳的援军先形成夹击之势,我们又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祁枫点点头,“镇北军虽都是精锐,但人数不多。兵贵神速,我们明日就得启程。”
然而祁柏却是沉默了一阵,没有应声。
祁枫觉出了他的迟疑,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
祁柏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祁枫却是聪明,猜出他的欲言又止来,便直接开口道:“如今能担大任的几个将领伤势未愈,你怕我们都走了,京都会有危险。”
傅迟虽让姜丰年带了话给洛阳,提议先休战,可谁也不能保证当卫宁军到大前方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突袭京都大营。
“把后背留给对手这样的事情,”祁柏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长姐能做出来?”
“归根结底,还是你给的信任太少。”
祁枫笑了笑,“又不是人人都是岑纪那样的人。”
听了这话,祁柏眼神一凛,盯着祁枫问了句:“你信他?”
祁枫怔了怔,愣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祁柏说的“他”是谁。
是宋楚。
洛阳那边,宋楚当是最能说得上话的人之一了,若他能稳得住洛阳城的其他人,卫宁军便可无后顾之忧。
“长卿,我不是信谁,或不信谁。”
祁枫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平和,“只是我一直都觉得,这世上像岑纪那般的人,终归是占少数的。”
她这话说得客观又在理,可在祁柏听来,却莫名地有几分像在袒护着谁一般。
于是祁柏没由来地觉得一阵烦闷。
祁枫看出他不高兴来,赶紧补了句:“当然,我不是说就一定要把后方留出来给别人。来的路上我和县主就商量过了,她和你去,我留下来。”
祁柏脸色一变,不知是因为魏昭迎要跟着他,还是祁枫要留下来。
“相州靠近黄河,镇北军中没几个擅长水战的将领,”祁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防万一。”
林挽的军帐中,魏昭迎也同她说起了此事。
听了这个安排,林挽点点头,“我也觉得你跟着去合适。镇北军若从陆路上阻了东阳的退路,那他们必然会走黄河。”
说到这里,林挽又有几分担心,“可祁少爷有点抗拒水,会不会……”
“他怕水?”
魏昭迎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讶地叹了句,吓得林挽赶紧捂住她的嘴,做噤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