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卫宁军在傅迟林挽二人的带领下重新夺回了鄂岭口。
随后，江归代林挽打前锋，杀轩辕关主将张培应，夺下了轩辕关。
这一封捷报传到阳城的时候，正在养伤的傅瑥有些坐不住了。
他把手里的药端起又放下，骂骂咧咧道：“他们都不在，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生无趣啊！”
阿海默默低着头，看着傅瑥缠了几层绷带的腿，“少爷，您还是安生些吧。大少爷传信回来了，说等苏将军取下大谷关之后，他们就会回阳城来。”
大谷关在阳城的西南方，处于两峰之间的河谷地带，是从轩辕关通往洛阳城的必经之路。
傅瑥当然知晓，陛下马上就要御驾亲征了，这两关不趁早取下，前往洛阳的路必定艰险无比。
但他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明明是他和江归两个人一起从山上掉下来的，怎么只有他的腿摔伤了，江归就完好无损呢？
难道真像江归说的，其实他掉下去，反倒是她的拖累？
想到这里，傅瑥不禁有几分想念起江归来。
哪怕如今他卧床养伤动弹不得，能有个人跟他吵吵架、斗斗嘴，他也是开心的。
与此同时，轩辕关大营内，江归处理完收缴的敌军马匹和军资之后回到帐中，便见林挽站在帐内，似是等候多时。
江归知晓，这一次她能打主力前锋，主要还是因为林挽打不了近战，而徐道元又在鄂岭口受了伤，军中缺将帅，林挽才把她推上去的。
另一方面，也算是林挽给她的一个弥补先前犯的错的机会。
因而，虽然说出来有些矫情，但江归确实对林挽存了感激之念。
“事情都办好啦？”
林挽见江归回来，笑起来，不似商议军中要事那般严肃认真。
江归点点头，简要汇报了一下情况。
林挽听了，轻吐出一口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应该的事，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江归平淡说了声，而后走到帐里面给林挽和自己都倒了杯水。
林挽接过水，却没急着喝，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问：“为什么要躲着呢？”
“躲着什么？”
江归不解地看着林挽。
“你是喜欢玉珄哥哥的，”林挽肯定地说了句，“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你误会了。”
江归喝了一口水，淡淡地否认，“我没有躲他。”
“你这话说出来，自己能信？”
“林挽，”江归有些羞恼，“这是与你无关的事情。”
那天和傅瑥在山洞里呆到后半夜，柴火快烧光了，洞内温度越来越低。
于是傅瑥把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然后紧紧地拥着她，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
那时，傅瑥半开玩笑地同她说了句：江归，我死了不要紧，你可千万得活下去啊！
在林挽找到他们之前，江归真的一度觉得，她和傅瑥会冻死在山洞里。
黑暗会滋生人的情绪，也会予人勇气，于是江归对傅瑥说：宠姬也好，侍妾也罢，若咱们活下来，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傅瑥就笑起来，说：我不要宠姬，也不要侍妾。你若想陪着我，就做我的妻子。
做他的妻子。
这是江归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在他们双双获救之后，就变得格外地敏感和尴尬。
做他的妻子。
一个娼妓的女儿，如何能嫁与一个世家的公子做妻子？
“本是与我无关的事，可我是他大嫂。”
林挽笑眯眯地看着江归，“长嫂如母。而且甭管你把我当什么，我可是真心实意拿你当朋友的。”
朋友？
江归有片刻的懵怔，跟着她又听林挽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如今轩辕关打下来，镇守无须你在此，不如你趁着这个时候，回阳城同他说清楚吧。”
“江归，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你今日不说，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说？”
“林挽。”
江归听不得这些大道理，打断林挽，咬咬牙，“你根本不明白，这件事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而是——”
“我明白的。”
江归愣住，而后她又听林挽温声重复了一遍：“我明白。”
“你在意的不是感情，而是出身，是门第。你怕你和他在一起，会让世人觉得不齿。”
林挽说出江归心中的顾虑，笑了笑，“这个问题，我也遇到过。我以前也觉得怀安哥哥那么好的人，我一个孤女，哪里能配得上喜欢他？”
“但是啊，江归，感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既是在意这个，不如去同他说清楚你的顾忌，而不是单方面就否决掉这份感情。”
“去找他吧。”
林挽半开玩笑说了句，“这是作为朋友给你开的后门，你可别说我不体恤你。等大谷关打下来，你就赶紧给我回来。”
于是，正当傅瑥数着自己能下床的日子时，江归回来了。
傅瑥看到她回来，笑起来，吊儿郎当问了句：“哟，这就凯旋了啊？”
他语气一如从前，仿佛在山洞中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江归的一场梦罢了。
那她躲他的这段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过来，”傅瑥拍了拍自己塌边的位置，“坐这，陪我说说话。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可把我憋死了，就想着你们什么时候能大捷，然后回来个人……”
“傅瑥。”
江归打断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你……的腿，真的能好吗？”
傅瑥一愣，“为什么感觉我的腿能好，你好像很失望？”
“我……”
又是一阵欲言又止。
傅瑥鲜少见着江归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耐心等了半天，硬是没等出个所以然来，不禁不耐烦道：“你是不是从山上掉下来把脑袋磕着了？一句话能给你憋半天，急不急人啊？”
江归本来酝酿着如何把林挽说的那件事说出口，被傅瑥这么一打岔，她懵了片刻，随即反唇相讥道：“谁像你一样？自己不知好赖非要跳下来，还摔成了跛子，丢人不丢人？”
“什么叫非要跳下来？我有病啊自己跳？明明是你把我拉下去的好吗？”
“自己没能耐抓住，还怪上我了？是我求你拉我的吗？”
“你——”
傅瑥一股子气上来，“你自己有多重心里没点数吗？母猪都比你轻！”
“傅玉珄！”
江归也恼了，抓起枕头往傅瑥肩上就是一下，“你知不知道男人说女人重是一件很没品的事情？我都还没说你不行呢！”
“我怎么就不行了我？哦，你自己重，把救你的给拉下去了，还要怪我不行？简直荒唐！”
门外阿海听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在心中默默念叨：这下少爷再也不会觉得无趣了。
于是，江归和傅瑥一开口就吵，怎么都绕不开两人掉下山去究竟是江归太重还是傅瑥不行的问题。
后来这个问题引申得更远，更不着边际，甚至于江归拿傅瑥在金陵时徒手扯铁链的事儿，说他脑子不太正常。
然后傅瑥也恼了，骂江归道：“你第一次见我就差点断送了我，我还觉得你脑子不正常呢！”
这让人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来，那时傅瑥还不知道江归是个姑娘，如今知道了，再说出口的时候就有了几分尴尬。
一时间，江归也觉得有点尴尬，毕竟当时她出于条件反射的一脚，好像……还挺重的。
不过除了当时疼了点，应该……嗯，影响不大。
“江归，你是特地回来找我的吧？”
傅瑥突然问了这么句话，“你是自己突然想明白了，还是阿挽跟你说了什么？”
江归冷哼了一声，“你少自作多情，我回来找你，是因为怕你落下终身残疾而我心里过意不去。”
“江应还你！”
傅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这张嘴，少说两句话能烂掉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又道：“你这个人，好好的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担心我就说担心我，非得咒我个终身残疾。我要残疾了，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最后这句话吼出来，像是暗示了什么一样，一下让两个人都懵怔了。
傅瑥抿着唇看江归，心想自己都已经把话说得这样透了，江归若还听不明白，那她就不光是体重随猪了。
“傅瑥。”
江归沉默了片刻，轻吐出一口气，“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我清楚知晓自己和你云泥之别，不可能成为你所说的那层关系。而先前希望你能试着爱我，也不过是醉酒时说的胡话罢了。”
“你不会爱我，也不可能爱我。说要照顾我，也只是因为心里觉得对我有歉疚罢了。其实，没必要的，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傅瑥听得她这番话，便知她这是在委婉地拒绝了。
一时他脸色沉下去，似是在思量，又似是在恼火。
而无论是出于什么，他终归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江归所说的任何一句话的，这让江归心中隐隐的期待霎时间灭掉了。
“那……”
傅瑥沉默半晌，终是沙哑开口，“现在，你就不愿了吗？”
江归微微一怔，和傅瑥的目光对上时，便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她咬咬唇，片刻后轻声说：“愿意的。”
于是，在傅瑥灼热的目光下，江归默默地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褪去外衣，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站在傅瑥榻边。
傅瑥看着这样妄自菲薄的江归，眼神发寒，可当说的话他都说过了，他又能如何呢？
要把江归留下来，似乎只有这一种他所不齿的方式了。
于是，当江归坐到他旁边，伸手为他宽衣解带的时候，傅瑥并没有制止，只是目光始终盯着她。
这姑娘性子里的执拗他早便领教过了，可如今看到她为了这种事而异常坚持的时候，傅瑥的眼里便有了怜惜和心疼。
于是，在江归把他的外衣全脱掉之前，他忽然俯身，轻轻抱住了江归，低声说道：“不是只有愧疚的。”
江归浑身一僵。
“不是只有愧疚，江归。”
傅瑥喃喃，“我也……是会心疼你的，在金陵，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就觉得，该有个人对你好，该有个人怜惜你的。”
江归在他怀里软下来，没推搡，却是轻笑了一声：“是觉得我可怜么？”
“是觉得你强大。可那种故作坚强的姿态，却更让人觉得心疼。就会想着觉得这姑娘再强大，再无坚不摧，她也不过是个姑娘，是个姑娘，内心总会有柔软的地方。”
“只是这么些年，你独身一人坚强惯了的。所以你从不习惯任何人对你的示好，也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人有亏欠。别人对你好，你就觉得是因为可怜你，是因为愧疚。”
“其实不是这样的，江归。别人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这份好，而对你好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你身上再获得什么。”
“这些你都应当明白的，江归，”傅瑥轻柔抚摸她的后脑，像在安抚一只对这世界充满敌意的猫儿，“因为如今，你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江归浑身一震，两眼有些发酸，然她仰起脸来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傅瑥的脸却压了下来，堵住了她在嘴边的话语。
极其温柔而又怜惜的，与这个人平日里的形象大不相符，却又让江归觉得，这个人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傅瑥一手托着江归的后脑，一手托着她后背，嘴唇在她唇上温柔辗转。
江归闭着眼感受着这份二十多年来独有的温柔，眼角落了一颗泪，她感受着傅瑥不同于前两次的爱抚。
这是头一次，两个人都在清醒的状态下。
傅瑥一手把江归的手固定她头顶，另一只手轻解开她的衣裳，气息辗转于她周身，惹得江归一阵阵轻颤。
“江归，我在山洞里时说的话，是认真的。”
傅瑥感到姑娘越来越紧张，不由缓了缓动作，轻声在她耳边道：“我不会有侍妾，不会有宠姬，但我会有妻子。”
他和江归十指紧扣，两人的鬓发都被汗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