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病了。”
他身上带了酒气,声音里暂且听不出醉意来。
“无妨。”
祁枫轻声开口,手捂着额头,云淡风轻,“明日就好了。”
宋楚没说话,拿被子把她裹上之后,人又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端了一碗姜汤进来递给祁枫,“喝了。”
祁枫闻到味道,睁开眼,倒也没矫情,接过姜汤就喝了下去。
宋楚把碗拿出去后片刻,又抱了一床褥子过来,给祁枫铺在旁边。
然而他抬起头看的时候,却看到祁枫背靠着墙坐着,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但他知晓,以祁枫的警觉性,她定然不会深睡过去。
于是,宋楚问了句:“不躺下吗?”
祁枫闭着眼,“在外面,我不习惯躺着。”
宋楚无言。
这话在西境的时候他也听过。
那时祁枫恰巧同他一起在外视察,一行人都住在客栈里,然而第二天走在街上时,他却看到祁枫一直在揉脖子。
然后他才知晓,原来只要是出门在外,哪怕住的是客栈或是别院,祁枫都很少会躺下来。
哪怕是如今她病着的,她也依旧保持着警觉。
想到这里,宋楚一时觉得心酸,便起身不由分说地将祁枫抱起放在铺好的床褥上,按着她躺下。
“宋辞扬,”祁枫睁开眼睛,气笑,“你这算怎么回事?”
宋楚坐在她榻边,一言不发。
祁枫也是真的有些累了,也不强行要做起来,她手背搭在额头上,闭着眼,只感觉呼的气都滚烫。
好久没有这样病过了。
宋楚坐了一会儿,又出去打了一盆水过来,拧了帕子给祁枫擦脸。
祁枫抬手挡了一下,倦道:“你别照顾我了,去睡吧。”
“祁枫。”
宋楚不得不又提醒了她一句,“你现在是我们的人质,你若是病倒了,我还怎么去和外面的人谈条件?”
听了这话,祁枫轻笑了一声,收回手,“随你。”
宋楚给祁枫擦完脸,重新拧了帕子,放在她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也没急着离开,只在看了祁枫一会儿后,突然问:“以前……林延有这么照顾过你么?”
祁枫呼吸一滞。
片刻后,她睁开眼,望着屋顶,轻吐出两个字:“不曾。”
林家和祁家都重礼,因而当时林延和祁枫哪怕已经订婚,两个人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再便是,“我年少的时候,几乎不曾生过病。”
宋楚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换了条帕子给祁枫,一边给她擦脸,一边凝望着她,轻声问了句:“如果,今天站在你对立面的人是林延,你会怎么做?”
“公是公,私是私。”
祁枫始终理智,“便是他,也会如此。”
“若是上了战场呢?”
宋楚又问,“若是上了战场,刀剑相向,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也能告诉自己说,公是公,私是私吗?”
祁枫没有回答,只是声音了克制了几分情绪,“他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再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都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宋楚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想着他?”
“我没有一直想他。”
祁枫始终保持着冷静,“是你一定要提起他,当年在西境时是,现在也是。”
“你假设过无数种情形,问我如果是他,我会怎么做。可是你问的这些,”祁枫苦笑了一声,“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你心里的人。”
宋楚说,“所以,我想知道这个人对你来说,到底是哪些地方不一样。”
“我就想明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走进你心里,才能在走后还能让你念念不忘十多年。”
祁枫轻吐出一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轻声说:“你今日怕是喝醉了,早些去歇息吧。”
“辞扬,我知晓你如今很痛苦,可就像你说的,”她望着宋楚,语重心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宋楚没接她的话,他知晓她指的是什么。
似她进城来,除了吊唁他父亲之外,定是还有别的目的在。
否则,以她的身手,不至于到如今还躺在这里与他周旋她所谓无意义的问题。
“那你呢?”
借着酒劲,宋楚突然问:“你也愿意向前看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一起向前看吗?”
祁枫没回答。
“你看,你说这些话,也就是说给我听听罢了,实际上,你自己都做不到。”
“辞扬,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宋楚固执起来,“若你愿意,至少今日,我还有爱人在。否则,我一个人该如何向前?”
“向前看是需要勇气的,祁枫。”
他轻抚着祁枫的脸,“你让我向前看,却连向前看的勇气都不愿给我吗?”
“辞扬……”
宋楚借着酒劲压下脸来,轻吻了祁枫滚烫的唇角。
他的眼泪滴在祁枫脸上,似是祈求一般,低哑着声音说道:“你给我一点勇气,好不好?”
“哪怕你骗骗我,你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在垂死挣扎,我都会觉得……”
他手覆在祁枫的脸上,苦涩笑起来,“都会觉得,也没那么困难的。”
“辞扬……”
祁枫看着宋楚,还没开口,便见这人又压下脸来。
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她却无力挣扎,只是双手紧紧攥住了床褥,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觉得今夜好冷,出奇地冷。
可眼前这个人滚烫得似是一团火,光是稍稍靠近,都能把她的寒冷驱逐几分。
那一刻祁枫心里想,若是余生注定漫长,那寻一个人作伴,也未尝不可。
*
三日期限到,祁枫并未出城,魏胤便按照约定,花了三日时间,攻下了伊阙关。
伊阙关失守后,康禹便要求宋楚把祁枫送进紫微宫中交与太后。
然而这个时候,祁枫却跑了。
祁枫跑了,是宋楚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她一声不响地就离开,还是让他本就百孔千疮的心愈加地沉痛。
祁枫出城后和魏胤汇合,开始调遣军队,决定攻城,攻城前她让徐道元在城楼下喊话,称只要城里的人打开城门,他们可以随时放弃攻城。
然,城中人并未放弃抵抗,不少从未指挥过打仗的文官被推上了指挥台,指挥军队防守。
洛阳城失守后,几乎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南城门,然而南城门战火连天的时候,北城门却率先被攻破了。
攻北城的人是祁柏和魏昭迎。
他们打下了北边的虎牢关之后,一路向西,连破三关,直逼洛阳北城。
北城被破后,南城也随之被攻破,而后祁柏穿城南下,和祁枫汇合。
见到祁柏和魏昭迎,祁枫并不惊讶,倒是祁柏平静说了句:“长姐在战场上贯来杀伐决断,这次打洛阳,倒是温和得很。”
祁枫笑了笑,没应,只是看到站在祁柏旁边的魏昭迎后,问了句:“定下来了?”
魏昭迎大大方方承认两人订婚的事情,笑嘻嘻地随着祁柏叫了声“长姐”。
魏胤知晓此事后,心情复杂。
他贯来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嫁一个武将,但赖不住魏昭迎自己喜欢。
毕竟满京城看下来,确实无一青年才俊既能和魏昭迎门当户对,又能比得过祁柏。
只是之前祁桓的态度模棱两可,魏胤担心这事一直拖着,到最后影响的是女儿家的声誉。
如今真正定下来了,魏胤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了别的担忧。
祁家和魏家,毕竟都是将门世家。
祁柏和魏昭迎在这一次的战争中,都有着过人的功绩。
都说树大招风,来日两人成婚,两家成为亲家,定是免不了要被忌惮和打压的。
洛阳城攻破之后,卫宁军将紫微宫包围,汤瑛、卢芸还有许多朝臣都被关禁在宫中。
又过了两日,汤宥抵达了洛阳城。
只要打下紫微宫,拿到传国玉玺,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这个时候,祁枫突然在议事过程中昏倒到营帐中。
当时林挽坐在她旁边,下意识地就把她扶住。
眼看着祁桓、魏胤还有诸多大将都在商议接下来的事宜,林挽不好耽搁,就立刻把祁枫扶回了她的营帐,并让人去叫了军医过来。
诊脉的结果却让林挽觉得意外——
祁枫怀孕了。
军医说出来的时候,林挽愣是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复问:“你说景凤将军……怀了孩子?”
“回林将军,景凤将军的脉确是喜脉,不会有错的。”
军医也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反复确认过,祁枫确实是有了身孕,暂不足月,但因母体疲劳过度,有流产的风险。
林挽听到可能会流产,吓得赶紧让军医去抓药,并叮嘱他切勿声张。
而后她坐在祁枫的榻边,耳边嗡嗡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
师姐怎么会有了身孕?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必须等祁枫醒过来后才能有答案。
林挽守在祁枫的军帐中,谁来都给搪塞走了,就是祁家自己人过来了,林挽也是敷衍过去。
毕竟未婚先孕这种事,放在哪一个姑娘身上都不光彩,况且如今,林挽并不知晓祁枫肚里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