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后,祁枫终于醒了。
林挽赶紧扶她坐起来,又让糖衣去端了粥来喂祁枫吃下,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的,弄得祁枫哭笑不得。
“阿挽,”祁枫推开林挽的手,笑起来,“我只是体力不支,又不是身患绝症病入膏肓了,不至于吃个饭都要你来动手。”
林挽神情凝重,迟疑了片刻后,还是问:“师姐,你……你上一次葵水,是什么时候?”
“你问这个做什么?”
祁枫愣了愣,随即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轻笑,“我葵水一向不准时,我都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林挽沉默,不知晓应当如何开口告诉祁枫她怀孕的事情。
而祁枫确实觉察到了不对劲,再看林挽的神情,心里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但她不敢确认,只是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看她这个动作,林挽就知晓祁枫是猜到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句:“我……能问你,这个孩子是……谁的吗?”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林挽真正说出来的时候,祁枫还是像被人敲了一棍子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没回答林挽的问题,只是勉强地笑了笑,问她:“这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林挽摇头,“只有我知道。”
“便好。”
祁枫轻吐出一口气,靠坐在榻上,闭上眼,似是下定决心,“你让人端药过来吧。”
林挽心里一咯噔,下意识问:“什么药?”
“阿挽,这个孩子我不能留着。”
祁枫声音听起来平静,“留着,对我、对如今的局势而言,都是负担。”
“师姐……”
“去吧。”
祁枫笑着说,“听话。”
林挽从祁枫的营帐中出去后,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她叫来了袁有全,吩咐他道:“你去打听一下景凤将军近来和哪些人单独接触过。这事别声张,哪怕大人问起,也不要多说一个字。”
袁有全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应下了。
随即林挽又去找了军医,犹豫再三,还是依着祁枫的意思,问他要了一碗堕胎药。
军医愣住,“景凤将军如今的身子骨,保胎都来不及,还要堕胎?”
林挽神情一凛,冷淡道:“景凤将军劳累伤神,忧虑过度,这是一碗安神的补药。”
军医明白过来,只好按着吩咐去准备了一碗堕胎药。
然而,当把药递到林挽手上的时候,军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林将军,你莫怪小的多嘴。这一碗药喝下去后,景凤将军日后再想要孩子,就难了。”
林挽手一抖,没接住药,药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粉碎。
“你什么意思?”
“将军,景凤将军如今毕竟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了。”
军医有些艰难道,“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要孩子本就有危险。加上景凤将军如今的身体底子并不好,这药喝下去,孩子没了是一回事,对大人身体的损伤,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了这话,林挽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心愈加动摇了。
祁枫贯来有主见,便是她做出来的决定,任何人都轻易改变不得。
可如今,林挽不能让她打掉这个孩子。
思来想去,林挽决定要找到孩子的父亲再做打算。
于是她问军医:“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在不伤到大人和孩子的前提下,让景凤将军这几天都睡着?”
那是林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骗祁枫。
祁枫喝下了她以为的堕胎药之后,便昏睡过去了,林挽扶着她,又给她喂了碗保胎药。
“对不起,师姐。”
林挽扶着靠在她身上的祁枫,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来。
“师姐,你先休息几日。”
林挽握着祁枫的手,“好好休息,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好不好?”
如今大势已定,傅迟和孟其修先后进了几次城,在两人的合力劝说之下,只想要活命的汤瑛已经有所动摇。
然而如今僵持不下的,主要是那些所谓尊正统的老臣。
还有宋楚。
自从宋衡死后,宋楚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傅迟后来去见过他几次,次次回来,脸上都是难掩的惋惜。
这一日,袁有全打听到祁枫一个月前曾进过洛阳城,并且在城里呆了五日,他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挽。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林挽有些失望。
祁枫如今已经昏睡了两天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况且雪珏夫人已经觉察到不对劲,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林挽越发焦虑起来。
这个时候袁有全就问了句:“那夫人知不知道,景凤将军最初进去洛阳城,是去追悼宋衡大人的啊?”
“知道。”
林挽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袁有全就继续说:“小的打听到,景凤将军去追悼宋衡大人的那一天,康禹将军冲进宋家要抓人。但宋公子说要自己报仇,就没把人给康禹。”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却瞬间点醒了林挽。
难道是宋楚?
想到这个可能性后,林挽二话不说就提了剑,让杜阮跟着一起,进城去找宋楚去了。
一路上,她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
祁枫说这个孩子如今对她来说是负担,若是孩子父亲是他们这边的人,又如何会是负担呢?
想到这里,林挽快马加鞭到了宋府,府外是卫宁军在把守,她把腰牌扔给看门的人,直冲入院中。
宋楚穿着一身白衣,正坐在屋檐的台阶下喝酒。
听说,自从宋衡下葬后,宋楚再也不问世事,几乎每天都泡在酒缸子里,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似他如今衣衫不整,吊儿郎当地提着酒坛子的样子,真的无法将之与京都中的那个宋楚联想在一起。
如此一来,林挽也就明白为什么傅迟每次见完他,回去总是一脸的痛惜。
便是她见了这样的宋楚,内心里也是有些难过和震惊的。
“宋公子。”
林挽远远就闻到了宋楚身上的酒气,一时间头皮发麻。
宋楚没应声,似是没意识到她来了。
林挽叹了口气,让人把宋楚的酒坛子给抢了,就叫杜阮端了一碗解酒茶过来给宋楚灌了下去。
“……林姑娘。”
宋楚说话间,舌头都打结了。
他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说了句:“好久不见啊,林姑娘。哦,应该叫你,嗝,傅夫人才对。”
林挽叹了一口气,跟杜阮说:“去提一桶热水过来。”
杜阮照做了。
一桶热水从头淋到尾,宋楚浑身一激灵,也不难过,只是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抹了把脸。
“你……也是替怀安过来劝我的?”
“不是。”
林挽直言,“我来找你,是为了我师姐,为了祁枫。”
听得祁枫的名字,宋楚的神情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他笑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水,“找我要做什么呢?”
“她怀孕了。”
林挽直截了当地丢出这四个字,眸光清冷地盯着宋楚,“祁枫师姐,她如今有了身孕。”
宋楚听得这话,霎时间脸色就变了,如同当头一棒。
见他这个神情,林挽就知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孩子,是宋楚的。
确认这件事情之后,林挽再看宋楚,只觉得心里窝了一股无名之火。
她克制着情绪,继续说道:“孩子已有一个多月,大夫说师姐的身体底子不好,这一胎差点就没了。而若是这一胎保不住,她日后都很难再有孩子了。”
“宋公子,对于这件事,”林挽压着自己的声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宋楚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林挽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只知道——
祁枫,如今有了他的孩子。
“我……”
宋楚一时百口莫辩。
沉默了半晌后,他抬起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挽有些恼了,“如今师姐正在因此受累,你作为孩子的父亲,你——”
她气极,若不是眼前这个人是宋楚,她一定一鞭子甩过去。
但他是宋楚,当年傅迟在京都被何氏下毒的时候,宋楚帮过她的忙。
也正因为如此,林挽今日才会这般客气。
“她怎么说?”
好半晌后,宋楚才颤着声音问:“这个孩子……她想留下来么?”
“宋辞扬!”
林挽彻底火了,“她一个还没成婚的姑娘,孩子留或不留,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吗!你让别人怎么看她?若是孩子生下来,以后别人又要怎么去看待这个孩子?”
宋楚哑然。
他明白林挽的意思。
也正因为明白林挽的意思,所以他现在,一时不知当如何是好。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你以前不是同我保证过,说你会对师姐好,说你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吗!若是你改变主意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啊?”
林挽红着眼睛,一字一句质问,“你还嫌这些年,她过得不够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