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宋楚再次见到祁枫的时候，哪怕他已经说服自己放下了，可内心深处也总是有几分不甘。
好似他一生骄傲，唯一的那么点难堪和卑微都是在这个人眼前。
可他知晓，这个人根本不在意他，甚至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他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淡些。
祁枫的船在距离宋楚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便停下了，而后宋楚站在船头，平静向祁枫行礼，“景凤将军。”
“宋大人。”
祁枫回礼后，宋楚抬起头看她，两人一阵相顾无言。
片刻后，宋楚笑起来，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然这一句“好久不见”，听上去云淡风轻，却是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
祁枫没有去深想，也不愿在这个时刻深想，只在宋楚说完这话后沉默了片刻，而后说：“辞扬，没有人放弃你。”
宋楚微微一僵，随即轻笑，“景凤将军何出此言？”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
祁枫平淡劝说，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而并非对立面的敌人，“我不知晓洛阳城中的情况，但即便如今败局已定，我们这些人，包括怀安、玉珄，还有我们的陛下，都没有一个想要放弃你，或是放弃城中的任何一个人。”
“飞鸟择良木，贤臣择明君，如今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摆在眼前，有更容易的路可以走，为什么你非要自己走上一条死路呢？”
宋楚听了这话后，恍悟，随即苦笑，“原来，你是来招安我的。”
“我不是来招安你。”
祁枫否认，“我是不想看到你做无谓的牺牲，不值得。”
宋楚脸上的笑终是挂不住。
他望着祁枫，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情绪外显出来了，在她面前。
片刻后，他轻吐出一口气，淡淡地说：“可你不是我，你不知晓，摆在我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宋楚说着，就已经将准备好的东西从船舱里取了出来。
是一个黑底黄纹的包袱，上面绣了龙的图案，宋楚双手将它捧着出来，神情肃穆。
那是传国玉玺。
在大宁王朝，传国玉玺一直是由历代帝王亲自保管，然汤铭禅位后，何氏以汤瑛年少为由，代为保管传国玉玺。
后来北境为东阳军所破，大宁迁都洛阳，而后何氏自戕而亡，汤瑛被岑纪挟持去了京都，宋楚在赴京都之前，就把传国玉玺藏了起来。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确也证实了宋楚的先见之明。
为了这传国玉玺，不知白白牺牲了多少人的生命，而如今洛阳城中拥有玉玺的那一位，却视为无物。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宋楚捧着那沉甸甸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面向祁枫，轻言：“我信你们的眼光和能力，今日我将此物交付于你，以示诚意和止战的决心。我希望，卫宁军能够就此止步，并且我要你们的陛下承诺我……”
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绝不会伤害洛阳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少帝和卢太后。”
“那你呢？”
祁枫没接玉玺，淡然反问：“你今日把玉玺交给了我，你又要如何去面对洛阳城里的君臣和百姓？”
“这是我的事。”
宋楚声音清冷了几分，“不劳景凤将军费心。”
听及，祁枫心里也有几分恼，她没有接玉玺的打算，只是声音冷了下来，道：“玉玺乃帝王所有之物，你一个臣子，怎能擅作主张？”
“宋辞扬，若今日我收了你的玉玺，回去交与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世人会如何看待你，又如何看待陛下？”
“你若真心实意要降，便将城门大开，携文武百官恭迎圣驾。以君臣之礼相待，并亲自交付传国玉玺。这样，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宋楚没应声，只是神情复杂地看向祁枫。
若是今日祁枫在这里收下了传国玉玺，宋楚就会背负起沉重的骂名。
她不收，是在保他的名节，也是出于大局为汤宥着想。
而她所提议的城门大开，以及君臣之礼，实际上是在劝宋楚以及城中其他大臣归顺汤宥，继续效忠大宁朝廷。
宋楚不得不承认，祁枫的成熟和理智，当真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够比拟的。
“祁枫，”宋楚轻唤她的名字，笑容苦涩，“你说的这些要求，比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要难太多了。”
他想到卢芸次次如母鸡护崽一般发疯了似的保护汤瑛的样子，便知晓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让城门大开，让汤瑛向汤宥称臣。
便是宋衡，以及城中那些坚定不移要尊所谓的正统的老臣，他们也绝不会同意。
于是说服这些人，就成了一件比登天还要困难的事情。
不愿降，不肯降，却又无计可施，只是不停地向宋楚以及汤瑛身边的其他亲信施压，要他们死扛到底。
祁枫自然是不知晓洛阳城中的情况的，但当她看到宋楚年纪轻轻鬓间便有了白发，以及听到他语气苦涩地说出这几句话。
她便知晓，宋楚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艰难。
甚至于，是她无法想象的艰难。
否则，这位看似风度翩翩实则内心桀骜的少傅大人，不会宁愿背负起叛降的骂名，辱没家族忠信的道义，而亲自出城，双手交出传国玉玺。
“辞扬……”
祁枫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副将提醒道：“将军，我们此战就是为了玉玺，不如收下，以免夜长梦多。至于之后如何，我们再从长计议。”
祁枫迟疑了片刻，又看了眼宋楚，最终妥协，让船夫往前划了些。
而这个时候，一直在远处观望的徐道元皱眉，“枫儿靠近对方的船要做什么？不行，我们也得靠近些，万一对方有什么动作，也好迅速作出反应来。”
便是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徐将军！对岸有船过来了！”
一听这话，徐道元看了看祁枫的方向，顿时有些慌了，立刻举起手，指挥弓箭手：“快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