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
罗勇忐忑看了一眼岑子聿,岑子聿抬手打断他,“你先去看看有没有人跟着,我先带她离开这里。”
“是。”
于是岑子聿立刻又收拾东西换了几个住处,确认无人盯上之后,才松一口气,转而盯向冯仪顺:“林挽放你回来的?”
冯仪顺点头,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掉,似是因惊吓过度而产生的后遗症,手紧紧攥着岑子聿,不停地在颤抖。
“她为什么会放你?”
岑子聿想不透,眼睛盯着她腹部看了许久,“孩子无事?”
“我回来到现在,你一句关心我的话都没有!”
冯仪顺既委屈而又后怕,忍不住吼道:“你知不知道我和孩子都差点没命来见你了!”
岑子聿本就因冯仪顺打乱了他的计划而心烦意乱,被她这么无理一吼,更是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但他还是压了压脾气,沉声问:“那白荔呢?”
“我怎么知道那个贱人在哪里?”
冯仪顺脾气上来,倏然起身,“若不是她出卖我,我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冯仪顺!”
岑子聿气急败坏,“你一口一个贱人,究竟是在辱她还是辱我?”
“岑子聿,我是你要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以前同她如何我不管,可现在!你已经是有妻有子的人了!”
冯仪顺又惊又怒,“你怎么能因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这般吼我!你别忘了!你能走到今天,都是我一手帮衬的!”
“你!”
岑子聿扬起巴掌,差点打下去。
但他看着冯仪顺那张苍白又骄纵的脸,不知怎么就想起白荔那张素日里温和而又似无生气的脸来。
若是白荔,一定不会同他这般吵闹,让他如此烦心。
如果是白荔,现在一定已经把这废墟一样的破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让他能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可因着冯仪顺这个蠢女人,白荔现在还在林挽那里,生死未明。
而冯仪顺,却还有力气同他在这个充满霉腥气的破房子里争吵这些无关的事情。
岑子聿越想越气,倏然起了杀心,他将手放下去,暗暗握紧拳头,背过身去。
片刻后,他沉静下来,背对着冯仪顺哑声道:“是我不好,连累你受委屈了。”
说完这话,他重新回到冯仪顺身边,拉她进怀里,“有没有伤到哪里?”
屋外边正是大白天,然而天气阴沉,似要下雨,屋里没有掌灯,就显得更加昏暗了些。
于是,冯仪顺丝毫没有注意到岑子聿眼里的杀意,听他软了语调,自己也服了软,躲在他怀里呜咽了起来。
外边打了个响雷,冯仪顺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的时候,岑子聿却突然轻柔低头吻住她,温声说:“我在,你别怕。”
冯仪顺嘤咛了一声,手圈住他脖子,浑身软了起来。
便是在这时,冯仪顺突然感到了不对劲。
她惊讶望着岑子聿,不可置信,“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对我用春罗媚?”
岑子聿冷笑,“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冯仪顺感受到这人态度的转变来,一时有些害怕。
这时候一道闪电映亮了屋子,冯仪顺倏然看到了身上人笑里的凉意。
她本能想要逃离,却被岑子聿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而这个时候药性突然发作。
“你……”
冯仪顺惊恐万分,“会伤到孩子的……”
然而,岑子聿却丝毫不管她如今还怀着身孕,毫无情分可言。
冯仪顺惊叫了一声,却被雷声掩盖了过去。
她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要碎裂一般。
于是她抓住岑子聿的衣角,泪眼婆娑,卑微祈求。
“你……求你……子聿,我求你……不要……”
“求我什么?”
岑子聿捏住冯仪顺的下巴,残忍笑开,“是求我放过孩子,还是放过你?”
冯仪顺看得岑子聿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温度,浑身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冯仪顺从这个人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温情。
他像是来自地狱的索命使者,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把她往死亡的边缘送。
丝毫没有犹豫的,要把她推向死亡。
直到那一刻,冯仪顺才真正明白过来——
原来从始至终,这个人对她,都毫无情意可言。
毫无,情意。
“冯仪顺,”岑子聿恹恹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冯仪顺,俯身在她耳边,用极其温柔而残忍的语气说了句:“不听话的姑娘,都只能是这个下场。”
这个时候,冯仪顺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流逝了,她身体渐渐冷下去。
她看着岑子聿绝然而去的背影,终是含恨闭上了眼。
于是,等林挽的人找到冯仪顺的时候,她衣衫不整,衣裙被鲜血浸透,人已经去了。
林挽得了这个消息,踉跄了一下,气得将手边的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岑子聿这个人,当真是禽兽不如!
于是等到傅迟回来的时候,林挽蜷在角落里,未点灯。
外边电闪雷鸣,她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呆在那里,一言不发。
傅迟站在门口,肩上的衣襟和衣角有些被打湿,他看到屋里情绪似是异常低落的林挽,愣了愣,叫来了糖衣她们,一个一个问下去,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袁有全是个有眼力见的,说完这些,不禁补充了一句:“大人,夫人如今肯定特别难过和自责,她特地交代过,想一个人静一静……”
“夫人太心善,”傅迟把湿了的外衫脱下来递给大山,望着里面的人,温声说了句:“同她无关的事,又有什么好自责的呢?”
说完他便进了屋子里面,拉上门,点上灯之后,他便拿着一盏走到林挽身边蹲下来。
“你回来了啊。”
林挽下巴搁在膝盖上,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便再无下文。
傅迟“嗯”了一声,平和道:“外边下大雨了,我就回来了。”
若是放在平常,林挽铁定要嘘寒问暖一番,尤其傅迟冒着雨回来,衣服都湿了。
但如今的她,显然兴致不是很高,似是因为冯仪顺的死。
傅迟也不逼她开口。
她不说话,傅迟就在她旁边陪着她,她情绪不佳,他就拿了许许多多的蜡烛和灯盏一一点上,放在两人周围的烛台和桌案上。
她觉得自己身处黑暗中,那他就为她缔造光明。
一时间,光亮和温暖都围绕着林挽。
她终是有了反应,于烛光中缓缓抬起脸,对上傅迟的双眼,扯了一抹笑,“这是做什么啊?”
外边的大雨滂沱,淅淅沥沥的声音环绕在四周,屋子里却是一片寂静。
林挽以前不喜欢下雨天。
她讨厌雨后空气中的腥气和令人窒息的潮湿感,雨水打湿衣衫,那种黏糊糊的感觉糟糕透了。
后来她很喜欢下雨天。
不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只要到了下雨天,傅迟不会外出,就会同她一起呆在屋檐下看雨帘落下。
有时他们一人拿着一本书看,有时是他教她煮茶,有时,是他拿了琴为雨声和音,而她就靠在他肩上,享受这种静好的岁月。
而如今那种平静而美好的日子,对他们而言,成了无端的奢望。
于是当林挽于烛光中对上傅迟温柔而平静的眼,天边雷声阵阵,屋里时不时被闪电映得锃亮,而她就那么看着他,想从他的目光中寻得一方静好。
好难啊。
原来想要太平度日,是一件那么难的事情。
“挽挽,”傅迟轻唤了一声只有他唤的昵称,笑叹了一句:“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让我恍惚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你十二岁那一年。”
林挽听得他说这话,不由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了句:“我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不记得了?”
傅迟笑起来,手撑着地慢慢在她面前坐在,说:“咱们在商州的时候,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屠夫拖着一头母牛去屠宰场。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事后,你总拉着我说,那头牛的眼神像是在向你求救。”
“我起初时不以为然,但你一直说,我就让山叔去屠宰场里问了问,方知那头母牛怀着小牛,只可惜山叔去得晚了,那头母牛还是被宰了。”
“你知晓这事之后,也如现在这般,一直呆在屋里不肯出去,懊恼自己没有早一点让山叔去屠宰场找到那头母牛。”
傅迟看着摇曳的火光,声音轻柔,“所以我说,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变过,还是跟以前一样。”
林挽听他说起这件八九年前的往事,脑子里却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她听出来他提起这件事,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不一样了。”
林挽偏了头嘀咕道,“对那头母牛,我应当是同情多一些。但现在,我只是感慨和唏嘘。”
“牛和人,尚且是不同物种,那些屠夫挥刀时还会犹豫一下。可人和人残杀,为什么能一丝情面都不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