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把地铁扶手当拉力器，身体随车厢晃动，像一枚被反复测试的弹簧。
耳机里依旧没点播放，只有白色降噪的“嘶——”，把她和周围的肉墙隔开。
手机顶部跳出甲方群消息：
【蜜尚】品牌王经理：@全体 方案方向需要再调，周三前给2.0版。
她盯着那行字，指节不自觉收紧——再改，就意味着今晚又要陪丁蔷“连夜打磨”。
她知道，创意被窃只是序章，真正的收割从现在开始。
丁蔷端着美式，杯口唇印完整，像盖了枚“胜利”邮戳。
“小溪，蜜尚预算你熟，今晚一起做完？”
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开放式办公区听见。
小溪正要开口，袁岳插进来：“蔷姐主导，小溪辅助，年轻人多锻炼。”
锻炼。
她咀嚼这个词，尝到铁锈味——那是昨晚咬破的口腔内壁。
“好的。”她听见自己答。
安全模式再次抢先上线。
妈妈语音方阵准时抵达：
“小溪，你大姨把男孩子微信发你了，头像斯文，朋友圈全是旅游照，条件真好！”
59秒，句句带感叹号。
小溪把音量调到最小，贴在耳边，像偷听别人的命运。
最后三秒，妈妈压低声音：“女孩子一个人在上海，名堂闯不出来的，早点回来。”
隔间外，高跟鞋“哒哒”走远，喷枪式烘手机轰隆隆，像给她的话加了个回声效果。
小溪低头，看见自己的鞋跟内侧——
昨天刚贴的防磨贴卷起了边，随时会掉。
她伸手撕下，随手贴在门背面的“禁止吸烟”标识上。
白色胶布斜斜盖住红色斜杠，像给规矩打了个补丁。
她忽然想：如果我也能这么轻易把“规矩”盖住就好了。
蜜尚客户线上接入，投影幕亮得晃眼。
王经理开口：“女性力量很好，但我们更想突出‘柔软’，比如——回归家庭。”
空气像被按下暂停。
丁蔷先笑：“柔软也是力量嘛。”
袁岳附和：“对，外刚内柔。”
小溪看见屏幕上的Brief关键词被改成：
“温柔、顾家的她力量”。
她想起火机男那句“写你自己的名字”，胸口一阵钝胀。
右手抬起两厘米，又落回桌面。
安全模式提示：风险过高，建议观望。
会议结束，王经理满意下线。
袁岳拍拍丁蔷肩膀：“今晚思路就有了，辛苦。”
丁蔷回眸，对小溪做了个“请”的口型——
请熬夜，请代笔，请继续隐身。
A3 报价单不断吐出，像一条白色舌头。
小溪蹲身整理，听见身后两个实习生在聊：
“听说蜜尚项目奖金 6 位数。”
“丁蔷姐要升副总监了吧？”
纸张边缘锋利，在她指腹切出一道细口。
血珠冒出来，比预算表上的红色圆章更艳。
她盯着那滴血，忽然想到——
如果今晚再沉默，这道口子就会永远长在别人身上。
手机震动，猎头微信：
【林小姐，考虑新机会吗？50% 涨幅，团队经理岗。】
她没回，却把消息设成了置顶。
白色 tongue 继续吐纸，她把自己的血指纹按在角落——
很小，像给未来盖的暗章。
丁蔷去赴客户的“沟通宴”，留下话：
“你先写，我回来润色。”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成 19:23，word 光标一闪一闪，像催命的心率监测。
小溪打开空白文档，打下标题：
《蜜尚 2.0——温柔的她力量》
写一行，删一行。
屏幕倒映出她的脸，被蓝光切成碎片。
她忽然起身，走去消防通道。
门一关，世界只剩绿色逃生灯。
她掏出手机，给妈妈发语音，声音比想象中稳：
“妈，这周末我不回去，项目忙。相亲的事，先不加了。”
发送。
胸腔里像有根绳子“啪”一声松了半寸。
紧接着，她给猎头回：
【愿闻其详，可否明午咖啡？】
发完，她把消防通道的窗推开一条缝。
初夏的风卷着城市尾气扑进来，却带着温度。
远处高架上，车灯排成一条光的河流，像把黑夜烫了个口子。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
word 文档仍空白，但光标闪得不再像警报，而像起跑的节拍。
袁岳突然杀回，脸上带着酒局后的红。
“小溪，2.0 到哪了？”
她抬头，没像往常那样先陪笑，而是把屏幕转过去：
“只写了方向，但‘温柔回归家庭’这句，与品牌去年‘独立新女性’完全对冲，市场会质疑立场摇摆。”
一句完整、不带道歉的陈述。
袁岳愣了半秒，酒意褪了一点：“那你有替代？”
“有。”
她点开新文档，标题赫然：
《蜜尚 2.0——她的力量，不止一种模样》
核心 tagline：
“可以温柔，也可以锋利；可以拥抱世界，也可以先拥抱自己。”
袁岳眯起眼，在“锋利”两个字上停了两秒。
“客户要的是安全。”
“市场要的是记忆点。”她接得飞快，“安全牌已经同质化，我们替客户省预算，却帮不了他们出圈。”
话说完，她才察觉右手在桌下抖，像跑完 800 米。
袁岳没立刻否决，只丢下一句：
“明早 8:30，给我两种方案，让客户自己选。”
转身时，他背脊不再有“总监”二字压人，反而像给她让出了条缝。
小溪坐下，发现掌心全是汗，却带着奇异的轻。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 22:00。
她没再打开空白文档，而是点开猎头发来的职位 JD。
屏幕光映在她脸上，那片淡青终于不再像瑕疵，而像海面下的暗流——
外人看不见，却已经开始改变方向。
车厢空，灯光冷。
她坐在靠门的位置，把工牌翻过来，指腹摩挲背面凸起的员工编号。
耳机依旧没点播放，却不再关降噪——
嘶嘶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报站清晰。
地铁冲出地面，窗外高楼后退，像被按下删除键的 PPT。
她忽然想起火机男周泽宇的话：
“提案人写你自己的名字。”
心跳骤地重一拍，像回应。
列车驶过黄浦江，桥灯排成一条光的肋骨，城市在夜里张开胸腔。
她抬头，看见玻璃里倒映的自己——
马尾稍乱，唇色褪了一半，却意外显得真实。
她伸手，在雾气上画了个箭头，指向倒影心脏的位置。
箭头很快被新雾气吞没，但轮廓还在，像某种尚未命名的宣言。
地铁报站：下一站，静安寺。
她呼出口白雾，轻声答：
“下一站，林小溪。”
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降噪模式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