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辞别
梧桐疏影间2021-01-14 00:053,413

  运着谷梁的大车晃晃悠悠地行了一日,日暮时分,于官道一个岔路口一拐,在几近荒芜的小道上又行了半个时辰,瞧见一座破败的荒庙,方停了下来。

  车夫利落地跳下去,四下望了望,方摸了一把下巴,道:“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三道身影便逐渐于虚空中显现出来,正是池镜秋三人。

  他们于那茶楼中静静等候了一天,待风叔察觉暗中窥伺之人确已撤走后,方离开茶楼,在外城寻了一处空置许久的宅子,又耐心蛰伏四天,终于择好了出城的时机。

  三人皆未辟谷,在悬灯城里潜藏时,为躲避暗敌,既不能外出用餐食,亦不能生火做炊羹,只有以乾坤袋里的干粮充饥。冷糕粗饼就着白水,三个半大少年硬生生咽了五天,个中辛酸岂是一言可以诉尽。

  此时,眼见到了的地方,三人悬着的心刚一放下,腹内的五脏庙便闹将起来,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风叔却不知他们的心思,径直领着人进了荒庙,吩咐了几句后,便寻了处空地坐下,竟是阖上眼自顾自调息去了。

  池镜秋顿时有些失落,只是又转而想到风叔这几日的辛劳,便强自把这一丝失落按下去,抿了抿嘴,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干粮,递向池镜舟与阿音。

  阿音自是双手接过,羞赧地道一声谢,斯斯文文地小口吃起来。

  池镜舟却蹙了蹙眉。

  他接过池镜秋递过来的干粮,却并不吃,只从怀中取了一张干净帕子包好,便抬脚向风叔走去。

  池镜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忙扯住他的衣服,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池镜舟冲她挑了挑眉,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等着。”便径直走到风叔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风叔,小子有一事相求。”

  “嗯?”风叔缓缓掀起眼皮,目光却清明得很:“何事?”

  池镜舟拱手笑道:“连吃了五天干粮,实是有些受不住,小子斗胆,向您讨句话——眼看已走出悬灯城这么远了,又四下无人,更有您在此镇着,当是再稳妥不过了。不如便升起火来,做些饭食,一来请您尝尝我的手艺,二来热食暖身,也驱一驱这夜里的寒凉,您看如何?”

  风叔眯眼笑道:“这倒是我未曾想到了。你们且做便是。只不过先前为了掩人耳目,包裹一概都扔在客驿里,此时要生火,东西可还够用?”

  池镜舟忙道不敢,又道:“阿姐一向多备些许,此时乾坤袋里还有的。”

  说着,又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回池镜秋身边,向她飞去一个得意的眼波。

  他小时候很是苦过一段,于吃食上面一向不挑,此时却忽然向风叔开口,池镜秋哪里还不知道他的用意。

  哪是自己馋了,分明是不舍得看她失落。

  池镜秋心里又酸又软,既觉得他搅扰了风叔,很是不妥,又明了他想着自己,十分动容。奈何木已成舟,又不舍得责怪,最后也只有轻轻瞪他一眼,嗔道:“你呀。”

  便自乾坤袋里取出做饭要用的物事,利落地布置起来。

  池镜舟嬉笑着给她打下手。

  阿音见状也来帮忙。只是他刚刚抱起一捆木柴,身形便猛得晃了晃,骤然倒了下去。

  池镜秋正添着火堆,刚巧回头,便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心下骤紧,惊叫出声。

  风叔霍然站起身来,三两步跨到阿音身侧,指尖灵光一闪,便往他眉心散去。

  池镜秋与池镜舟走到他们近前,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浓重的担忧。

  风叔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他飞速从乾坤袋里取了一只朱红色药瓶,打开塞子,倒出一枚雪白浑圆的丹丸,给阿音喂了下去。

  池镜秋本来暗松了一口气,但瞧见风叔依旧冷峻的面色,刚落下些许的心复又提了起来。

  阿音怎么了?竟然连风叔也感到棘手吗?

  三人团团围住阿音,全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直到一阵焦糊味道传来,池镜秋才突然惊醒:“哎呀!我的粥。”

  只是刚叫出声,她便顿觉不妥,立刻就闭上了嘴。

  可惜已经晚了,风叔已经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冲着她与池镜舟道:“你们先去吃罢,这里我看着。”

  池镜秋眼眶微红,惶然道:“这如何使得?阿音还躺在这里。”

  风叔摆了摆手:“去吧,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明日我驭着灵兽,还要由你们来照料他。”

  闻言,池镜秋神色已有些动摇,只是脚步迟迟不动。

  池镜舟见状,扯了扯她的衣角,道:“阿姐,走罢。”方领着人回了火堆前。

  这时粥已糊得不成个样子了。

  池镜秋虽不大挑食,却向来厌恶饭菜焦糊之味,若放在以往,是宁肯饿着,也不愿意尝一口的。而这次念着风叔的话,竟逼着自己咽下许多。

  食不知味地匆匆吃完,阿舟从乾坤袋里取出储好的水清洗炊具,她便在一旁铺展今晚的铺盖。

  风叔、阿舟、自己各一床,轮到阿音的时候,池镜秋想了想,于铺好的一床之上,又厚厚地铺了一床。

  她自然记得阿音已然练气入体,并不像她与阿舟般畏惧寒暑。只是远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便忍不住有许多心疼。

  心疼他跌下云端,颠沛流离。心疼他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阿音先前已经服过蕴灵丹,纵然旧伤复发,又怎会如此严重。不过是能忍则忍,能捱则捱,生怕拖累他们,等到终于捱不住了,人也垮了下去。

  池镜秋用力地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泪意。她铺完床,便回了风叔,同池镜舟一同将阿音安置妥当,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方躺下歇息。

  辗转一天,她已经很累了,却迟迟没有睡意,只是盯着破庙积满灰尘的墙根出神。

  她只想大家都好好的,怎么这么难呢?

  次日寅时末,天还未亮,风叔便扯着三人上了路。

  因着阿音伤重昏迷,无法驱使那隐匿身形和气息的玉牌,风叔只有以术法尽力遮掩。池镜秋与池镜舟匿了身形,护在阿音左右。

  丹顶云鹤暂时已不能动用,而御剑飞行威压过盛,恐怕节外生枝。风叔难得地犹豫了片刻,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红色玉符,灌入灵力抛向高处,幻化出一头通体赤红的、极俊的南天豹来。

  这时,他才将阿音抱起,置于豹背之上,驱动了南天豹。

  池镜秋飘在阿音身侧的虚空里,瞧着身下油光水滑的赤色皮毛,心中划过一丝惊叹。

  在池族时,她于典籍中读到过,风叔驭使的这种灵兽,其实并非真正灵兽,而只是修道者中的炼器师炼制而成的替代物。虽然并不能达到真正灵兽的速度,但胜在便利快捷,即使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也很是受欢迎。

  自然,价值也颇为不俗。

  瞧着这南天豹,池镜秋的心微微定了定。

  有这灵符在,他们便能早些到达下一座城池。风叔虽刚刚采买了些灵药,大多却不合症候,手头上能用的那些,只够暂时稳住阿音的伤势,却不能根治。

  而阿音的伤,已等不得了。

  南天豹不能御空,只有在地上奔袭。纵是一行人如何日夜兼程,也花了整整两天两夜,方抵达离悬灯城最近的一座城池——截渚城。

  渚水出于灯岭之阴,过悬灯城,自宽阔莽原间蜿蜒而下,于一处水土丰美的平地,供起一座城来。

  便是截渚城。

  截渚城起自渚水之侧,以日积月聚之功,筑起百雉高城,将一条平静宽阔的长河于弯曲处生生截断。渚水自此改道,一泄东南,直下封原。

  截渚城是座大城,自然有阿音所需的灵药。只是悬灯城覆辙未远,恐仇家于此处亦有埋伏,阿音又迟迟未醒,风叔实在不放心带他们入城,便于离城百里处寻了个破庙,好歹充作落脚的地方,又设下十来层幻阵、灵界,令池镜秋与池镜舟好好看顾,方匆匆离开,入城买药去了。

  池镜秋与池镜舟将阿音安置在铺盖之上,两人并肩坐着,破天荒的,谁也没有说话。

  破庙里蛛网乱挂,尘土飞灰厚厚地积了许多层,神座上的金身早已倾倒,金箔剥落,露出其下粗陋的泥胎,再分辨不出供的是哪位仙人了。

  池镜秋苦中作乐地想,许是他们果真与仙道有缘,离开池族不过七八日,已进过两座庙宇了。

  可若仙人当真有灵,为何不肯庇佑他座下的万千生灵呢?

  池镜秋二人依照风叔的吩咐默默等候,破庙冷寂荒凉,二人心底却愈发焦灼。

  好在风叔很快回转,将购回的灵药给阿音服下,又亲自渡了灵力进去,为阿音疏通脉络。

  两相作用之下,阿音虽未立刻便醒,面色却也好转许多。风叔见状,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向着池镜秋二人交代道:“你们守好他,我还需进城,他这伤得拿药罐子养着,一点两点并不济事。”

  池镜舟神色凝重:“恕小子冒犯,若方才货回的灵药尚能支持一段时日,何不加紧赶路,待到了主城封原再补充?一则封原为主城,灵药想来更充裕。二则,这荒庙破败,到底不是个正经的落脚之地。”

  风叔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此事并非你所想那般简单。方才我入城去,排的上号的药铺皆已半空,问那掌柜,只说是封原城的曲家举族闹了怪病,整个封原的灵药都给买空了,方往截渚城来。此时不买,怕纵是到了封原,亦无处去寻。”

  他顿了顿,续道:“方才在那家铺子时,掌柜为囤货居奇,不肯卖出太多。我念着这小子急用,又怕一次买来太多打草惊蛇,才匆匆回转。这次去,定要多屯一些。你们且看顾好他。”

  说罢,抬脚便要出去。

  忽然,一声轻咳响起,硬生生拦住了他的脚步。

  风叔霍然转身,看向铺盖上躺着的阿音:“小子,你醒了?”说着两三步跨到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灵脉。

  “前辈。”阿音撑着身子坐起来,勉强向他行了一礼。他面色苍白黯淡,一双清透的眸子却亮得惊人:“请恕阿音无礼,在此向您辞行。”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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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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