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岭云遮雾绕、蜿蜒曲折,又兼山泽灵秀、雨露汇集,故此一向是瑶草琪葩钟聚之地。
药户刚采了灵药下来灯岭的,大多在此售卖,修者前来寻药的,也往往来此访求。
天长日久,便在山前生出一座城,借了灯岭的名头,取为悬灯。
悬灯城上接灯岭,下临渚水,水陆皆很通达。为便利往来修士,又特地在四面城门外设了四方广场,修得平坦宽阔,专供修士的座驾停落所用。
池镜秋四人此时便停在北城门之外的广场上。
风叔和池镜舟利落地从丹顶云鹤背上跃下,卸了包裹,各自又将池镜秋和阿音稳稳接住。
池镜秋未落地时,便已悄悄地四下打量过了。
这广场上灵兽虽多,却大都是羽禽之属,而那走兽一类的,不过两三只罢了。
她先是疑惑,待细细思索后,便也有些明悟:想来羽禽之属,先天便有远飞的本领,自然多被驯来做了座驾。而走兽一类,却少有御风之能,便是有的,也多为高阶,非寻常人所能得到的。
正有些出神,忽然瞧见个一身靛蓝棉布衣服的中年人走过来,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便快步走到风叔身前,行过一礼,笑容满面地问道:“敢问大人,可已择好了落脚之处?”
风叔看了看他,笑着回道:“还没有,劳你推荐一二了。”
中年人笑容更深,道:“这城中大小客驿数百家,头等的自然是云迎客驿,只是……”
“嗯?”风叔挑了挑眉毛:“怎的了?”
“近来这云迎客驿中住了十来位客人,出入皆戴着黑幂篱,口音亦不大明了,您看——”中年人欲言又止。
“确实不大稳妥。”风叔笑了笑,又问他:“那次一等的呢?”
“次一等的,便有青延客驿、州京客驿。”
“这两个分别又是如何呢?”
“这州京客驿,宽敞幽静,又临着小湖,景致是再好不过了。只一点,地方在外城,偏僻了些。这青延客驿——”他微微一笑,道“地方是在内城,虽则采买便利,却也免不了喧闹。”
风叔看了他一眼,笑道:“巧了,我这人平生最不爱热闹,便住这州京客驿吧。劳你前面带路。”
“欸!”中年人面上带了些喜色,先是朝着风叔作了一揖,又转身朝着远处的人堆喊道:“还不快过来!”
人堆中迅速钻出五六个一身褐色短打的男人,小跑着来了近前,齐齐作了一揖,便听中年人指派道:“柳大、柳二、柳三去拿包裹,柳四柳五牵座驾,柳六,你跟着我。”
待各人都动起来,中年人便转头笑道:“诸位,还请随我来。”
便引着众人向城门走去。
池镜秋还惦记着,丹顶云鹤体形颇大,不知他们要怎么送去客驿。回头去看,便见那两人不知从何处拉来一架长车,由两头红鬃的四蹄虎兽牵着,
已然载上丹顶云鹤,跟在他们后面了。
“那是红鬃辟火虎。”池镜舟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又指了指前方一排由黑色蹄兽负着的车架:“那是乌骓兽。待会儿怕要坐着过去。”
果然,往前又行片刻,中年人便请他们上了车架。
池镜秋还是头一次上这车架,虽然惊奇,好在来时坐过了灵鹤,倒也按捺得住,只目不斜视地挨着池镜舟坐了。
池镜舟倒是把目光向各处扫了一通。
阿音同样坐得端正,双手叠放在腹前,垂着眼,并不大有兴致的样子。只是双唇紧抿,身形有些僵硬。
柳六去了前头驾车,中年人则陪坐在风叔一旁,热络地回着话。
车架行了片刻,往右一转,便驶上了正街。
早在城门之外,便见到车来车往。待转上了正街,两侧林立着各色商铺,更显出悬灯城的繁华来。
而这正街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往来却出奇的顺畅。也未见四周有什么标示,路上竟自发走成了界限分明的四队。车架驶在当中,路人分行两侧,各自通行,互不相扰。
如此行了三四刻钟,道路两旁的商铺渐渐稀了,行人也见少,只是矮丛高树,野花乱石一类,却越发多出来。
待柳六驱着车转上个分道,又放慢速度驶过半刻,眼前遥遥看见个木柱搭建的大门,便是到了。
车架刚一驶近,就有穿着靛蓝布衣的老者带了人迎出来,立在一侧。
等车停稳,便快步走到车旁,笑呵呵地行了一礼,道:“大人来此,实使小驿蓬荜生光。且劳移步,好教小人为诸位安置行装?”
风叔点头道:“老人家,劳烦你了。”
老者忙道不敢,转头招了身后的仆役。六七个人利落地拎起包裹,轻巧无声地跟在后面。
老者则引着众人,一面向内走,一面笑道:“好教诸位明了,此处原是由一座别庄改成,旧主人雅致,种得满庄的绿竹,若是雨来,这房前屋后,便有止不住的潇潇雨竹之声。”
风叔便赞道:“确实颇具风雅。”
池镜秋闻见此言,不由忆起家中竹林。正有些伤感,却见池镜舟冲自己眨了眨眼,便知他正与自己想到一处,又稍稍感到些安慰。
老者见他接话,笑眯眯地回道:“正是呢。且每到当季时,又有笋子冒尖,一茬接着一茬,拿来单炒,或是配着炖汤,最是鲜嫩爽口不过。您来的巧,昨儿刚起出今年的头茬秋笋,待会儿晚食便做好了给诸位送去……”
这样一面说着,一面沿着青砖铺就的小路向前走,转过几座假山,又过了一座石桥,再往前走,到一座小院之前,老者放慢了脚步。
“诸位,这便是溪竹苑。”他介绍道:“因这别庄不远处恰有一眼山泉,观而洌洌,饮之清甜,便挖通暗渠引了来。这院中蓄了半院的竹子,又有潺潺流水之声,故取得这个名字。”
“此处独门独院,四周并无其它处所,最是清静。虽则孤寒了些,好在院内宽敞干净,起居用具倒也完备,诸位若不嫌弃,便请在此落榻,如何?”
“劳你费心了。”风叔颔首道:“我们便住此处。”
老者忙道不敢,指挥着身后几个仆役将包裹安放下来,又引着众人认了院中各处布置。
临要走时,他自身后招来个年轻仆役,又从袖中取出一对深青石铃,大一些的,奉给了风叔,小一些的,则交给那仆役,道是作传唤之用。
风叔笑着接下。
那年轻仆役别了老者,便走到风叔面前,深深行了一礼。
风叔叫他起来,又问他名唤什么,年岁几何,这几日住在何处。
那仆役便一一恭声答了。
原来他名字唤做春生,如今已是二十有余。这几日便住在院子西南角单独的小屋里。平时并不出门,但有事来,只需摇动那石铃,即刻便能过来。
风叔闻罢微微颔首,便叫他提些热汤来,好供众人洗漱。
待那春生领命去了,方转过头来冲着三人笑道:“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今夜便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再带你们入城采买。
三人齐声应是,便各自回了房中修整。
池镜秋带的东西虽然不少,却皆是早在池族就收拾整齐的,这两天中又未曾大动,是以不过片刻便已理好。
只静静坐在案前出神。
她这一两日所见,实是过往十四年来所未闻的。
原来池族之外,并不只是繁华。繁华之下,更暗伏着阵阵杀机。
如阿音那般贵重的,尚且一夕之间落了难,他们此去,又该如何呢?
正惘然时,忽听“吱呀”一声,房门给人推开,探进张笑嘻嘻的脸来。
原是阿舟。
他见房中人在,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到竹案前坐下,顺手从面前的茶盘里取了个杯子把玩起来。
他留意到池镜秋的神色,脸上的笑便淡了些:“阿姐,你不开心。”
又歪了歪头,漆黑的双眼直直地看过去:“怎么了吗?”
池镜秋学着他拿了个杯子,握在手里摩挲,过了一两息,方轻声道:“阿舟……我有些害怕。”
“阿音他……”她张了张口,又顿住,半晌,叹了一声,道:“我们真能求得仙道吗?”
池镜舟本是静静地看着她,闻得此话,神情便放松了些。
他笑道:“做什么忧虑。阿姐,他那般,是他自己无能,才落了难。到我们,绝不至于到此地步。何况一切都有我在,纵然真遇了不测,我也是要挡在你面前的。”
池镜秋伸手敲他一下:“哪有这样的话。阿音已然很难过了,你休要胡说。”顿了顿,又道:“我本来比你大些,真有那么一天,也该是我护着你。”
池镜舟笑了笑,却不答话。
房内一时竟安静下来。
半晌,池镜秋叹了一声:“不说这些了。”又抬眼看他:“东西都收拾完了吗?怎么到我这里呢?”
池镜舟冲她眨眨眼睛:“当然。”
他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喝完,转头看池镜秋:“阿姐,去外面走走吗?”
以往在池族时,偶尔谁烦闷了,二人便相伴着四处闲逛,往往能排遣一二。池镜秋知晓他有意开解,便点头道:“也好。”
二人遂起身往外面去,前前后后各转了一圈,又特意去看了看后院兽栏里的丹顶云鹤,方慢慢回转。
正走到前院时,忽见风叔立在门前,笑眯眯地冲他们招手。
二人连忙走过去。
只听风叔道:“正找你们呢。快进来,有些事同你们交代。”
池镜秋同池镜舟对视一眼,随着风叔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