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光阴转瞬即逝,弹指之间,已到了池镜秋二人辞别宗族的日子。
池镜秋坐在阁楼的竹床上,怀里抱着收拾好的包袱,静静地出着神。
一日之前,池族长把他们叫过去,分别给了两人一个小巧的袋子,说是伴身之物。
池镜秋二人自然已经识得这修道者用来储物的乾坤袋,对视了一眼,便行礼道谢,各自收下。
池族长面色肃然,转而向池镜秋道:“小秋,你灵识荏弱之症,族里已经找到秘法修补,便放在你这乾坤袋中。只是这方子颇为繁杂,除了要备齐灵药,还需要一位与你灵根相同的洞虚修者亲自为你施术补灵。”
池镜秋闻言只觉心中一沉:
需知这世上修者,大抵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洞虚–化神–渡劫–大成–飞升等九个境界。池族长统领一族,也不过元婴修为,那洞虚修者,又要到哪里去寻?即使寻到,又岂是寻常人能驱使。
正要忧虑,便听池族长继续道:“洞虚修者族中倒有,反而是灵药,至今仍有一味烟冥草尚未觅得,恐怕需要你亲自去寻。”
池静秋骤然听说族中竟有洞虚修者,不由睁大了眼。她定了定神,恭声回道:“灵识荏弱是小秋一人之事,本应由我自己去寻。族中为小秋寻来秘法和灵药,已是莫大的恩情,实不该奢求太多。烟冥草便由小秋自己去做,而族中与伯父的恩情,小秋必定牢记于心。”
池族长平声道:“你本是我池族之人,族中为你寻药也是应该。”
他顿了顿,继续道:“倒也不必太多忧心,你初入道途,重在灵力的积累,灵识纵然弱些,也不太妨事。族中为你炼了十枚丹药,已放入你乾坤袋中。两年服下一枚,可保你二十年无虞。只是这二十年内,你要尽力去寻,只有寻到那烟冥草,再施以秘术,方能安枕无忧。”
池镜秋双眸猛然一亮,惊喜道:“多谢伯父。”
池族长看了看她,微微叹气:“你该谢的不是我。”
池镜秋一懵,想了想,不明所以地试探道:“小秋也要谢过族中各位长辈。”
池族长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方点了点头:“罢了。族里会为你留心着烟冥草,若有消息,便托人传于你。你若找到烟冥草,便尽快归来,也好为你施术。”
“明日便是你们出族的日子,族中会派人护送你们前往各个仙门求道,成与不成全看你们各自的造化,随心便可。只是有一点要牢牢记住:永世不可违背你们在祖塔发下的誓言!”
池镜秋二人齐声应是。
池族长双手负于背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你们走罢。”
池镜秋看了一眼池族长的背影,纵然心中微微疑虑,也只好同池镜舟一同行礼告辞。
族长的话着实蹊跷,回去路上,池静秋有心同池镜舟商议一番,奈何池镜舟却道“顺其自然,不必深究”,于是便也揭过不提。
回了竹楼,要带的东西早在两天之前就已经收拾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竟也很快便过去了。
日光透过竹绿色的纱窗照进来,柔和的绿意软软地铺撒了半张床,池镜秋的双手微微绞在一起,只觉得不真实。
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告别她从未踏出过的这片土地,到更大更远的地方去。那里会有什么?
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
“阿姐——”
池镜秋骤然回神,无奈地笑了笑,抱着包袱走出门去:“来啦!”
下了楼梯,便见池镜舟一身崭新的藏蓝劲装,马尾简单地束起来,包袱则随意地提在手里,斜斜地靠墙站着。
池镜秋走到他身前,忍不住笑道:“怎么今日倒穿上我给你挑的衣服了?”
“怎么样?”池镜舟神气地挑了挑眉:“瞧着还好吧?”又凑到她面前,噙着笑眨了眨眼:“俊不俊?”
池镜秋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倒退一步,忙不迭伸手去盖他的脸:“俊俊俊!你最俊了!”
池镜舟方满意地退开了。
他笑吟吟地从袖子里抽出两条发带,塞到池镜秋手里:“今早起得急,怎么也系不好,阿姐你帮我系一下。”
池镜秋接过来看了看,一条藏蓝一条墨绿,料子倒是一样,且都在尾端绣着一个“舟”字。
她便有些猜到这发带的来处,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抬眼细细地把阿舟打量一通,选了藏蓝那条握在手里:“便系这一条吧,和衣服更配一些。”
说罢,把另一条递还,往四周瞧了瞧,走到旁边的几案之前向阿舟招手:“过来。”
池镜舟便兴致勃勃地跟过去,跪坐在几案旁等着她。
池镜秋取了自己的木梳出来,先解开他的束发,逐缕理得通顺后,方握在一起,慢慢地梳高了。
池镜舟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平时也不见他怎么爱惜,一股全束在脑后,此时握在手里,才发现乌黑柔顺、好看的很。
倒一点也不像他那倔性子。
池镜秋取了藏蓝的发带给他仔细系好,又微微调整一番,方微微一笑,道:“好了。”
池镜舟闻言,迫不及待地在头上摸了摸,想来是极满意,歪着头冲她道:“还是阿姐束得好。”又狡黠一笑:“不如以后都由阿姐帮我?”
池镜秋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便听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去,果然见池母缓步走了过来。
只见池母穿着惯常的藏蓝色粗布长衫,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阿母。”池镜秋低低地唤了一声:“我们这就要走了。”
池母微微颔首:“嗯。”
池镜秋地笑容不由落了下去,她抬眼看向池母,眼眶有些酸涩:“阿母,你……你多保重。”
池母伸手摸了摸池镜秋的发顶:“不必担心我。你此去求道修行,万事皆要小心。”
她难得地笑了笑。
“去罢。”
池静秋看了看她,纵然心中万分不舍,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池母送他们出竹楼,送到溪边,便停了步。
闷着头走了几十步,快要走进外围的竹林时,池镜秋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却见池母孤零零地站在竹桥上,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瞬间,她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旁边,池镜舟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姐,走罢。”
池镜秋点了点头,又留恋地看了看池母和她身后的竹楼,终于抬起脚快步向外行去。
“走罢。”
一路无话。
两人匆匆赶向族中的石台。还未走到,远远地便望见一个巨大的白影。
又走近些,二人方看清,那原来竟是测灵之日见到的白鹤。
虽然已经见过,然而今日再次见到,池镜秋心中依旧十分惊叹。
多亏那三个月的研习,她如今已经识得这丹顶云鹤:通体浑白,独鹤顶一点殷红如血,形体硕大,性情温驯,极力飞行,可一日千里。
只是比起白鹤,那鹤前站着的黑袍人倒更让她在意。
带着青铜面具的阴脉之人。
也许是族中交代过,此时石台四周并不见什么人,池镜秋二人便径直走了过去。
然而随着距离的接近,池镜秋心中却渐渐有些失望。眼前的黑袍人,并不是测灵之日见到的那位。
虽然同是黑袍,又戴着一样的青铜面具,但测灵那日见到的黑袍人要更瘦削些,并没有这位这般壮硕。
池镜秋隐隐失落。
走到跟前,二人躬身行了礼。
“见过前辈。”
“哈哈哈,快起快起。”黑袍人爽朗一笑,声音浑厚有力:“自家人,不必这么拘束。”
池镜秋与池镜舟对视一眼,恭敬道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叫我风叔便好!”黑袍人乐呵呵地将二人打量一通,赞道:“不错,不错。”
池镜秋二人只好微笑:“前辈谬赞了。”
风叔见状也不拖沓,回头拍了拍身后的白鹤:“伙计,该走啦!”
白鹤会意,收起一只脚,缓缓放低了身形。风叔左脚跺地,借着力便跃上了鹤背。刚一上去,他便从白鹤背上探出身子,冲二人伸出了宽厚的大掌:“手伸过来,我拉你们上去!”
这白鹤低下身形也有一人高,确实不太好上。二人对视一眼,池镜舟抬步上前,握住了风叔的手。
“上来吧!小子!”风叔嘿嘿一笑,手上发力,轻轻松松把池镜舟提了上去。
松开手,风叔转过头正要招呼池镜秋,便听池镜舟在一旁道:“风叔,让我来吧。”
“你来?”风叔看看池镜舟,笑了笑,痛快地向后挪了一步,给他腾出位子:“那你来。”
池镜舟冲他点了点头,便从白鹤背上探出半个身子,向池镜秋伸出一只手:“阿姐,来。”
池镜秋毫不迟疑地将手放上去,冲他笑了笑,借着池镜舟的力气,慢慢爬了上去。
鹤羽瞧着洁白光滑,入手却很是柔软,池镜秋心中十分新奇,只是到底有些拘束,慢慢地挪到池镜舟身侧,便跪坐着不敢乱动了。
风叔见他们都已坐好,便拍拍身下的白鹤:“走罢!”
白鹤摆了摆头,慢慢地站直身子,长腿有力地一蹬,双翅扇动,下一瞬便腾空而起!
在池族上空盘旋了数周,丹顶云鹤双翅一振,终于转头离去。
一声长唳骤然响起。
巨大的白鹤载着背上的三人,飞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