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碑
梧桐疏影间2021-01-03 18:093,436

  灯影跳动,池镜秋望着石灯内猩红浓郁的血水,心中惊疑不定。

  方才进塔之前,她曾悄悄数过,这石塔共有九层,难道上面四层,竟全是这些燃着血水的石灯吗?

  她忍不住朝池镜舟看去,却见他亦是皱着眉头。然而待察觉她的目光后,他却又挑眉一笑,冲着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势:“别怕。”

  她的心便奇异地安静下来,翘起唇角,浅浅地冲他笑一笑,无声地回道:“我不怕。”

  池族长却不知他们这般思虑,他转过身,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只墨色的锦囊来。

  池镜秋二人便齐齐地看过去。

  却见池族长指尖在锦囊束口处轻轻一点,锦囊便泛起灵光,随即在二人惊奇的目光中缓缓变大,束口又自动打开,从中先后吐出两盏石灯来。

  那石灯缓缓飞到二人身前,浮在半空之中不动了。仔细去瞧,也是通体深黑,灯盏中又有灯芯,除了不曾添进“灯油”,竟与架子上摆着的别无二致。

  池镜秋心中划过这道念头,旋即反应过来,这“灯油”,怕是要阿舟和她亲自去添。

  果然,池族长翻手收回锦囊,淡淡地看向他们,道:“伸出手来。”

  池镜秋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伸了一只手出去。

  也不知池族长如何动作,池镜秋只见手腕上银光微闪,过了一两息,便有殷红的血从伤口不断溢出,眼看就要顺着手腕滑落到地上。

  池镜秋忍不住要开口,下一瞬那血珠却凭空浮了起来,又仿佛被石灯吸引似的,径直飘了过去,落入盏中。

  她侧过头去看阿舟,也是一样的情形。

  石灯中鲜血逐渐增多,灯芯微微地颤了一下,便见一点火光骤然亮起,越燃越大,轻灵地跃动着。

  这样看着自己的石灯,先前的阴森之感竟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散了去,唯有一股亲近和欢喜自心底缓缓升起。

  她忍不住盯着石灯看了又看,直到池族长抬起指尖,控制着两盏石灯落到架子上并肩摆好,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摆好了石灯,池族长转身看着他们,沉声吩咐道:“今日所见之事,所闻之言,你二人务必守瓶缄口,不得向人提起半分。”

  池镜秋二人齐声应是。

  池族长微微颔首,继续道:“此地乃是我族祖地,塔内所供皆是我池族先辈和族人的命灯。命灯通灵,供在祖地之内,他日命灯主人若有不测,人死便见灯灭。”

  他从袖中取出明珠,一面说着,一面越过二人,抬步向楼下走去。池镜秋二人见状便也默默跟上。

  “从前族学之内,先生也许和你们讲过,我池族源远流长,有千年之悠久传承。其实则不然。”池族长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向来平淡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我池氏一族于乾元界,已然绵延万余年之久了。”

  池镜秋心中一跳,却听池族长轻声道:“这万余年间,我族有道运昌盛、天骄云集之时,亦有绝学零落、子弟不振之时,只是无论如何兴衰起伏,举族上下一直遵从祖训,不曾远离祖地半分。你们可知这是何故?”

  池镜秋心中闪过些念头,只是不大明晰,有心朝池镜舟看去,可顶着池族长审视的目光,实在是有些胆怯。

  等了几息不见阿舟出声,她搜肠刮肚地回想起往日在族中书舍里看到的典籍,总算是挤出几句辞措。再三思忖过后,方谨慎地开了口:“许是,祖地乃我族历代族人长眠之处,自有一股清气萦绕不散,虽则身死魂销,白骨化尘,亦可千年万年福泽我族代代传承、绵延不绝。”

  “不错。”

  池族长瞥了一眼池镜舟,淡淡地赞了声,继续道:“族人既受先祖护佑,便要一代代在此安居劳作、繁衍生息,要倾举族之上下之力,护住这一片祖地,使亡者不受惊扰,得享清净。”

  “这是血脉的延续,亦是宗族的传承。”

  “池族之人,齐则为矛,分则为盾,和则为璧,战则为刃。纵是庸庸碌碌之辈,能亦能在危难之时,抛洒一切去维护宗族。是以无论乾元界如何风云开阖、鱼龙曼羡,我池族仍能传承绵延,聚而不散。”

  “从前池族兴盛时,族名遍传宇内各处,族人游于四方之地。只是世易时移,白云苍狗,万年前乾元巨变,致使如今道门兴盛,宗族衰败,池族亦未能例外。不过短短千年,池族道籍法典流散失落,秘术绝学中止断绝,举族变迹埋名,困守祖地。到今日,族人外出求道,实是不得已之举。”

  “我与你二人讲起吾族过去,并非要你们以此为傲,而是要你们以此为诫,勤勉修行,以期稍复我族之荣光。”

  “此次族中测灵,你二人天资过人,尤以小秋的单木灵根为最,这是你二人之幸,亦是我池族之幸。”

  “日后在外修行,你们当互相扶持,不可离心离德,亦不可浮躁骄狂,无论走得多远,也莫要失了本心。”

  池族长踏下最后一层台阶,缓步走向古塔的石门:“奉德行善,便可无愧屋漏。淡泊宁静,方能致以高远。”

  池镜秋二人齐声应是。

  池族长回过头来瞧着他们,半晌,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笑,轻声道:“好”。

  他亲手合上石门,又默默地立了片刻,方抬步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随我来。”

  池镜秋二人随着池族长绕过这座石塔,便见几座模样相似的石塔中,一座石碑静静立着。

  这石碑通体深青,只看色泽,竟与族中古树下的石台十分相似。可等走到近前,又发现其上透出许多血色的纹路,艳红秾丽,仿佛仍在不断游动。

  池族长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那石碑,回头对着二人唤道:“来。”

  池镜秋二人依言上前,便听池族长嘱咐道:“把手放上去,会有些疼,且忍一忍,莫要松开。”

  池镜秋与池镜舟对视一眼,先后伸出手,轻轻覆了上去。

  石碑光滑,触手细腻润泽又微微冰凉,竟有种玉般的质感。她心下微讶,下一瞬却惊觉手掌被紧紧吸附上去,刺骨的寒意从石碑传到手掌,几息之间便传遍了全身,额心更随之剧烈疼痛起来。

  她面色霎时变得苍白,牙关越咬越紧,冷汗渐渐渗出来,沾湿了鬓角,眼前发黑,身子一阵连着一阵地颤抖,若非手掌仍被石碑紧紧吸附着,可以借一借力,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了。

  眼看着池镜秋就要跌倒在地,池族长正准备去扶,便见池镜舟倾身向前,稳稳地揽住了她。

  原来池镜舟一直分神注意着她,见状不对,竟硬生生挣脱石碑,将她接进怀里。

  “阿父!你快看看阿姐!”池镜秋的手仍和石碑连在一处,池镜舟一时无法分开,便将她揽入怀内。本想让她靠着自己站稳,哪料到她竟是不断往下滑,只好一面紧紧揽住她的腰,一边匆匆地抬起头唤起池族长来。

  池族长眼见池镜舟擅自挣开石碑,眉头便蹙了起来,碍于情势紧急,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双指探向池镜秋额心,轻轻点了上去。

  池镜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池族长,却见他眉头紧皱,揽着池镜秋的双臂竟不自觉的越收越紧。

  “阿舟……”池镜秋挣扎着唤他,疼出的冷汗却顺着额头流入眼中,蜇得她双睫乱颤,却睁不开眼来。

  “我在。”池镜舟忙握住她的手,连声应道:“阿姐我在。”

  池镜秋便极安心似的,面上扯出一个笑来,再坚持不住,晕厥过去。

  “阿姐!”池镜舟唤了她一声,见她没了反应,脸色沉了下来,看向池族长:“我阿姐怎么了?”

  池族长收回手,面沉如水:“灵识荏弱,承受不住族碑的纳灵之术。”

  他思索片刻,双手掐了个灵决,蕴起一团灵光,依旧向池镜秋额心点去。

  灵光跃动,池镜秋面上渐渐回复了些许血色,神色亦安稳许多。

  池族长见状,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了。”

  不过片刻,池镜秋果然悠悠转醒,和石碑贴在一起的手也松了开来。

  “阿舟……”她试着站稳,池镜舟便顺势松开了揽在她腰上的手,转而扶住了她的手臂。

  池镜秋缓了缓神,向着池族长羞惭道:“镜秋不济,劳您费心了。”

  “无妨。”池族长摆摆手,示意她和池镜舟再将手放上石碑:“这次应当无事了。”

  池镜秋依旧心有余悸,看了看池镜舟,方将手覆了上去。

  入手果然不同。石碑这时竟显得温热细腻,又有一股暖流顺着掌心流入体内,转遍了四肢百骸,方才残留的痛楚竟逐渐消去,通身只余温暖舒泰。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

  恍惚之间,她仿佛成了一团小小的气流,在混混沌沌的空间里自在地舒展着。在她的身边又紧挨着两团类似的气流,只觉得亲昵,忍不住便想要靠近。而不远处,又有许多小气团和一团更大的,让她油然升起一股急切的亲近感。

  那会是谁呢?她这样想着,却又昏昏沉沉起来,贴着石碑的手随即松了开来。

  可一松开,她便清明过来。睁开眼,只见池镜舟和池族长齐齐地看着自己。

  “如何?”池族长淡淡问道。

  池镜秋将自己感受到的一一道出。

  池族长微微颔首,看着池镜秋二人,开口道:“你二人方才感受到的,便是从前在这族碑中留下灵识的族人,这其中,愈是与你们血缘相近的,感知便愈强烈。离得愈近,感知便愈清晰。只要在这族碑中留下灵识,除非身死道消,便是身在天涯海角,亦能通过族碑寻到大致方位。”

  说罢,又看向池镜秋:“你灵识荏弱之事,却有些棘手。待我回去翻过典籍,再作处置。”

  池镜秋躬身一礼,轻声道:“如此,便麻烦伯父了。”心下却有些迷惘。

  池族长淡淡道了一声“无事”,又伸手抚了抚族碑,面色平静,目光里却像是压抑着什么,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一点一滴,经年累月地沉淀下来。

  池镜秋并不能看懂,却无端觉得有些伤感。

  池族长立了片刻,转过身缓缓向外行去。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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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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