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山脚之时,远远地望见一大片水光粼粼的湖泊,湖边一圈似是环着些什么,风叔便驱使着信天鹰往那处落去。
越飞得近了,却越觉出那湖水的不同之处。他们往日所见过的溪水河川,虽也称得上碧水潺潺,可哪有这般清透明澈,从高处看,倒像一块阔大的银镜了。
池镜秋心底不由地生出许多敬畏来。
湖边修筑了四片平坦宽阔的石台,信天鹰便落在其中一处。
池镜舟先跃下去,站稳之后,转身接住了池镜秋。
风叔等他们都站稳后,才跳了下来,取了御兽袋把那信天鹰收了进去。
池镜秋瞧着他那巴掌大小的黑色锦囊,再回想起信天鹰庞大的身形,心下对修者的手段又热切了几分。
风叔四下看了看,便领着二人往一旁走去。
这片湖通体近似个正圆形状,围着湖一周修了平整的白色石台,而石台之外,则是几圈排列整齐的木屋。风叔便领着人往那木屋去。
池镜秋与池镜舟默默地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第一排木屋之前。
池镜秋左右看了看,只见这些木屋,离得近些的,俱都锁着门窗,瞧不出里面的情形,而离得远一些的,她却又看不清了。
她心下犹疑,风叔却只是脚步一顿,便领着他们往里面走。
一排,两排,三排……五排,六排。池镜秋一面走,一面在心中默数,数完了,默默地估算一遍这木屋的总数,顿时吃了一惊。
不愧是上九仙宗第一门,果然大手笔。
她这厢暗暗咋舌,风叔却领着人径直走到第四排木屋之前,停住了脚步。
池镜秋跟着他走过来时,四下里已经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就她所见而言,第一排木屋大都锁着门,第二排锁了门的便少些,第三排则更少,到了他们选定的第四排,则几乎全都大敞着门窗了。
她因而暗忖,也许那关着门的,里面便是有人了。只是怎么不见他们出来呢?
正想着,却听风叔忽然开口。
“便住这里罢。”
风叔看向池镜秋二人,伸手指了指离得最近的一处敞开着门的木屋。
二人自然应是。
他便领着人走了进去。
木屋内摆设颇为简朴,只床榻一类备得齐全,旁的半点也无。举目望去四下干干净净,竟如同雪洞一般。
好在她先前有所准备。二人当即把床铺理好给了风叔,又另外在地上铺了两床自用,倒也不至于傻了眼。
只是收拾的时候,池镜秋倒发觉,这木屋之内的陈设虽则简陋,却极为干净,簇新的白帕子擦过去,竟是半点浮尘也未沾。
显然又是仙家手段。
池镜秋帕子献宝似的把那帕子拿给池镜舟看,又递去一个雀跃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像分享了什么秘密,不约而同地抿嘴笑起来。
她心底久违地生出一点期许来。
也许,会有一些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呢?
两人手脚利落地收拾完毕,还未来得及歇会儿,便被风叔唤到身前。
他目光先是落在池镜舟身上,顿了顿方挪开,淡淡道:“我算着时日,约莫七日之后,便是这剑宗大开山门、招收弟子之时。这几日便先在此处住着,若非必需,勿要出门。”
见二人点了头,顿了顿,又道:“届时择选新秀,考的无非是天资与心性。禀赋乃是天成,非外力所能伪饰。若能选上自然很好,纵选不上,也不过换一处仙门再拜便是了。你们无需忐忑,且安心在此等待便是。”
池镜秋与池镜舟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风叔既然交代下来,池镜秋二人自然照办。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整日便守着那仅有的一个几案苦坐。池镜秋依旧是读背从竹楼里带出的药典,池镜舟则拿出一卷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兵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
池镜秋一向知道阿舟聪明,只是他玩心颇重,总也没个正形,此时见他用功,倒很是稀奇了一阵。
读累的时候,两人便合了书卷挨在一起。池镜秋闭了眼睛趴在案上打盹,而池镜舟则悄悄地揪着她的袖子摆弄。
这样的日子,竟与他们以往在竹楼的光景很是相似。同是二人待在一处,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半点也不觉得苦闷。
只是二人终究仍未辟谷,每日里倒必有一两次要出门去。在这短暂的外出空隙里,他们眼瞧着此处聚集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第四天时,围着这片湖泊的六排木屋里,便已住满了人。后来那些没有位置的,便只好自己解决,或是用法器变幻出住处,或是幕天席地、枕衣而眠。
池镜秋不由庆幸他们来得早了些。
第五日是来人最多的一日。过了申时,池镜秋出了门,放眼从第五排木屋往后望去,黑憧憧尽是攒动的人影。奇的是,第一二排木屋之间,倒是空空荡荡,干净得很。
第六日时,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三四排木屋之间亦明显地拥挤起来,只一二排之间空旷如旧。
池镜秋心中渐渐有了猜测。
第七日,剑宗招收弟子前的最后一日。
此日清晨便有动静。
池镜秋尚在睡梦中,朦胧间忽听一道极悠长的啼鸣之声,心头便是一惊,竟自铺盖之上惊坐而起,迷迷瞪瞪地往外看去。
“阿姐?”池镜舟跟着坐起身,轻声问她:“怎么了?”
池镜秋伸手指了指外面:“外面……”
池镜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黑洞洞的窗子:“没事,等天亮了去看看。”他拍了拍池镜秋的肩膀:“莫管它,再睡一会儿吧。”
池镜秋闻言,心下莫名安定许多,先前强压下的睡意复又涌了上来。她用手掩住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含混道:“也好……”
说着,人已不由自主地躺了回去,眼皮挣扎几下,便稳稳地合了起来。
池镜舟去瞧她,竟已睡沉了。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也跟着躺了回去。只是双眼却始终睁着,毫无睡意。
池镜秋再醒过来时,天色已蒙蒙亮了。
她四下看看,风叔依旧盘着腿调息,而池镜舟则靠在几案上,借着一盏小灯之光,闲闲地翻看手里的书册。
她起身理好床榻,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便凑了过去。
“看什么呢?”她在池镜舟对面坐下来,轻声问道。
“这个。”池镜舟把摊开的书调转一下方向,往池镜秋这边推了推:“之前族中长老讲的,喏。”
池镜秋借着灯光看去,书页上墨痕仍新:“……居灵境之北,混沌丘之西,占燕山域,下有柳、曲、苏三家,各分濮因、封原、汤江三郡……以幽兰为徽,号曰素冠荷鼎……”
讲的是乾元界八族之一的明家。
“你竟记了下来?”池镜秋微讶,拿起那册子翻了翻,待瞧见整册书页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后,倒忍不住低声打趣他:“怎么这么用功了?点着灯也要看,仔细伤了眼。”
“那里就那么娇气了?”池镜舟冲她眨眼:“放心,我只看一会儿。”
“为何这会儿看这个?”左右无事,池镜秋便往他身边凑了凑,陪着一起看。
池镜舟看向她,挑了挑眉,低声道:“你过来。”
池镜秋果然附耳过去。
他便露出个狡黠的笑:“阿姐你猜:我们这外面挤得塞不下人,可那一二排之间空空荡荡,怎么就没人过去呢?”
池镜秋愣了愣,瞧一眼他手中的册子,渐渐地有些明悟:“你是说,那一二排的木屋里,住的都是这八大族的人?”
池镜舟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非也。”
池镜秋又迷糊起来了:“怎么……”
“不全是。”池镜舟双眼弯弯:“起码现在不全是。”
“那……”
“嘘。”池镜舟举起食指放在唇上:“很快便可以知道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鹰唳。
惊空遏云,久久不散。
这一日,池镜秋守在木屋之中,只听屋外禽鸣一声接着一声,心下也逐渐焦灼起来。
临到日落之时,风叔终于起身,打开了屋门。
三人往外看去。
外面已聚了许多人了。
池镜秋环顾一圈。在他们身后,许多先前紧闭的木屋此时也都打开了,或有少男少女守在门边,如他们一般左右张望着。至于他们身前的,因不好去看,倒未能明了。
四下不断有人走动,渐渐也显得喧闹起来,五六两排木屋之间更是挤得水泄不通,而那一二排木屋处却始终不见什么人影,两相对比,显得格外清净。
暮色渐浓,湖畔的木屋接连点起了灯。昏黄的灯火连成一片,照得四下通明,可那清透的湖水却仿佛墨染一般渐渐地暗了下去,黑沉沉的,格外幽暗深邃。
池镜秋远远瞧着,只觉得无端发慌,索性回了屋内,拿起一本药典在灯下读背,不再看它。
刚读得有些入神,窗外又响起一声嘹亮悠长的鹤唳。
她白日里已经听惯了,心下便不大在意。
可在那一声之后,却又听数串啼鸣连连响起,并有羽翮振空之声绵绵不绝。声势之大,搅扰得四下皆惊。
池镜秋书是读不下去了,有心去看,却又担忧风叔不悦,尚在犹豫,便被池镜舟扯着袖子拉去了门前。
既已经出来,她便放下顾虑,凝神看了过去。
却见那半空之中,一只硕大的白鹤缓缓振翅。身形倒与风叔那只丹顶云鹤颇为相似,只是通体羽翮皆披了一层浅浅的银辉,而那纤长锋锐的鹤爪,赫然是璀璨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