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要替施妤隐瞒吗?这样做,岂不是在为施妤争取时间——施睿才问自己。
他一辈子教书育人,作风端正,却独独对施妤不设底线。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怀着对女儿的愧疚,一味地纵容施妤。
施妤要星星要月亮,他都会认真去思考,能不能办得到。
眼前闪过女儿一脸绝望拉开窗户跳下去的画面,施睿才锥心刺骨的疼,他女儿临死前,是恨他的吧,恨他心软,恨他仁慈,恨他见证了一个错误的诞生,最终无法挽回。
那么,施妤最后的心愿,就是要他保密,他若不允,是不是连女儿的女儿,也没法原谅他。
我有罪,他默默忏悔,只愿报应都落到他头上。
深吸一口气,施睿才笑着说:“当然,外公永远都爱囡囡。”
“嗯!我就知道外公不会对我说不的,我帮外公做件事好不好?一定会让外公高兴的事!”
“是吗?囡囡要帮外公做什么呀?”
“外公您应该不会忘记——冯坤这个名字吧?”
施睿才面容僵硬,唯有瞳孔渐渐放大。
回想起聂清奇告诉他,施妤一个人办不到这些,指定有人帮她,施睿才怒不可遏,“你跟他在一起?是他在暗中帮你?囡囡!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
有些话,施睿才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当年他有多悔,如今他就有多憎。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强jian了我妈,才有了我,我知道是他毁了我们一家,所以啊外公,你不想他死吗?你不想他去给我妈赔罪吗?”
“你怎么会知道?他告诉你的?”
“我偷听到爸妈在房间里谈论他,不,是舅舅舅妈,我还听到他一出狱就又犯案了,他把姓郑的给杀了,因为两人都喝了酒起了争执,他才没有被重判。我成长的岁月,他都在坐牢,我终于等到他出狱了,我也终于,没什么盼头了……”
施睿才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他只想让施妤离冯坤远远的,开开心心的活着,冯坤死不死,对他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没错,施妤是施睿才的外孙女,因为女儿未婚先孕,且是被强jian所致,后又承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他怕施妤的存在受到外界的指指点点,才让自己的儿子儿媳,谎称施妤是他们所出。
他并不觉得女儿被人玷污是耻辱,他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被两个畜生毁了一生,奈何人言可畏。施妤大些,有风言风语传到施妤耳里,他便坦诚了一部分,隐瞒了常人都无法接受的那部分。
可施妤本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她敏感、多疑、早熟,在家人口里,偷听到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她原本的世界就分崩离析了,被施睿才的爱浇灌,被聂清奇的出现点亮黑暗,她才没有扭曲得很明显。
为何是两个畜生,为何施睿才内疚负罪到溺爱施妤的程度,这便说来话长。
施妤的母亲名唤施洁,人如其名,有一个恋爱三年,感情稳定的男友,郑国强。
施洁遭遇不幸后,郑国强不离不弃,施睿才也被打动。
哪成想施洁怀孕了,孩子是冯坤的,施洁对这孩子的到来抵触得很,只想打掉,可郑国强却劝她生下来,并说孩子是无辜的,还跟施洁求婚。
施洁有些动摇,打掉孩子的话,她怕男友嫌她残忍,不打的话,男友真不会有心结吗?她求助于施睿才,施睿才跟郑国强谈话后,也赞同施洁生下来。
施洁信任父亲的决定,只得待产,可她心里依然有疙瘩,待产期间,她其实很抑郁。
生产那天,郑国强跑了,只给施洁留下一封信。
信中写道,他不能生育,才劝施洁留下孩子,但他是懦夫,他不想替别人养孩子,让施洁把孩子送人。
施洁万念俱灰,没想到自己深爱的恋人是个自私又卑鄙的胆小鬼,同时,她又被医院通知孩子先天有缺陷,概率很小,可碰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吧,这孩子就不该生的,为什么大家都要害她呢,郑国强,她父亲——施洁想不通,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临死前,她也没有接受自己的孩子,襁褓里的施妤,被好好的放在婴儿床上,她之所以没有把施妤一起带走,算是对施睿才的报复吧。
当施睿才赶到医院时,女儿已经化作一缕亡魂,床头的那封信,便是女儿的死因,施睿才后悔莫及。
他不该相信郑国强的,他本是为女儿做打算,女儿被玷污,当下人们思想保守,他认为不育的郑国强是女儿最好的选择。
他埋怨这世界对他女儿如此残忍,他想杀了冯坤,想杀了郑国强,想让那些指责他女儿没反抗,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都变成哑巴,更想已死谢罪。
可他听到施妤在哭,哭得那么声嘶力竭,这个被女儿生下的小婴孩,一出生,就要被全世界抛弃吗,像她母亲一样悲苦?
这是女儿和这世上唯一的联系了,女儿没带走,是不是不忍心呢。
于是,施睿才抱起施妤,承担起为父为母的双份责任,也给了施妤加倍的爱。
二十多年的回忆以片段的形式在施睿才脑子里过了一遍,人是感情动物,虽说儿子儿媳是施妤名义上的爸妈,可他才是真正把施妤拉扯大的人,精心呵护,视若珍宝。
从施妤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他见证了施妤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的每一个瞬间。
因此,他怎么可能,又眼看着施妤走上施洁的路。
“囡囡,外公什么都不要你做,只求你放下仇恨,为了冯坤那种人,不值得!”
“可是外公,我会变成这样,都怪他呀,不是么?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一个罪犯的血,这注定我是孽种,我不配被祝福,我不配幸福,我要他赔,拿命赔!”
“不许这么说自己!囡囡,你想他死,外公帮你好不好?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外公给你跪下了!”
“对不起,外公……”
通话断了,施睿才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冯坤是在公司找到尤正初的,家的地址,冯坤也去过了,只是那套房子已经被卖给其他人了。
正如施妤推测的那样,唐曼柔既然是回来赎罪的,怎么可能不报复尤正初呢。
尤正初的个人实力本就不行,被老丈人拉上高位,也没能坐稳。
在家,被自己老婆嫌弃,在公司,也被管理层边缘化。
唐曼柔回国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宋芸总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他吵,公司高层联合起来排挤他,几乎要把他架空,重要会议压根不通知他参加。
和唐曼柔见了一面,唐曼柔的风光无限,对比着他的落魄,他怀疑唐曼柔在暗中整他,可又无力抗衡,便自甘堕落,沾上了赌博。
老话说十赌九输,他越想翻身,越想证明自己,就跌得越重。
如今,家里快被他掏空,连宋芸留给尤雪菲的嫁妆,也被他变现后拿去赌场挥霍一空,宋芸闹着要跟他离婚,尤雪菲日日夜不归宿,一心想傍个有钱人,整个家已经散了。
在公司的股份,尤正初倒是没敢动,这是他最后一点体面,也是怕以池锦程为首的势力察觉到蛛丝马迹,会把他赶尽杀绝。
然而手痒的时候,他就利用手头还有的权限挪用公款,眼下捅出的窟窿,把他的股份全卖掉也堵不上。
目前集团资金充足,或许这也跟唐曼柔有关,但迟早,他做的事会被发现,填不上窟窿,宋芸不可能救他,池锦程等人更不会留情,他便要面临法律的制裁。
每天活在恐慌中,他愁得直掉头发。
冯坤找上他的时候,他赌瘾又犯了,正在办公室给尤雪菲打电话,想问尤雪菲要点赌资。
尤雪菲迟迟不接,他气得要摔手机,恰好冯坤推门而入。
尤正初不认识冯坤,又见对方衣着寒酸,且不肯以正脸示人,不由目光鄙夷的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冯坤大剌剌坐下,阴恻恻的讽刺道:“装什么装,我进你的办公室,连个问的人都没有,可见你在这里的地位并不高。”
打人不打脸,尤正初拍案而起,“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再不济,也曾是这公司的董事长,你一个臭乞丐,也敢骑到我脖子上拉屎?”
起身,冯坤侧对着尤正初,刻意露出他耳后的刀疤,“那你以前还挺风光的嘛,看来我不会白跑一趟。”
尤正初定睛一看,气势没那么足了。
冯坤步步上前,尤正初紧忙后退,“你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尤正初实在不算个男人,冯坤见他窝囊,没兴趣再逗他,“怂什么,唐曼柔你认识吧?”
提到唐曼柔,尤正初似乎没那么忌惮冯坤了,还咬牙切齿的质问道:“那个臭三八让你来的?”
观察尤正初的反应,冯坤很是满意,只道:“有份大礼你要不要,报复唐曼柔的机会……”
冯坤是个陌生人,尤正初自然警惕,况且对方一开口就这么大言不惭,就算认识唐曼柔,怕也是个神经病。
连他都惹不起唐曼柔,冯坤这个不起眼的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