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清居。
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榴清甜香,窗棂下坐着一个人,衣着华裳,姿容明艳。
洛秋妤手环琵琶,十指轻抚,双眼微阖。
丫鬟丹凝推门而入,走到她身旁,等她按弦后才轻声说道:“二小姐。”
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睁开,洛秋妤沉声道:“说!”
丹凝神情犹豫,踌躇道:“奴婢方才听黄三说,长宁阁那位已从昏睡中苏醒,现下正喝着滋补的药。”
“怎么回事?”洛秋妤吃惊道,“她哪儿来的解药?”
丹凝叹口气,悄悄瞥了眼洛秋妤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昨夜悄无声息地回府,替二夫人解了毒。”
“什么!”
洛秋妤厉声道:“怎没人告诉我?”
丹凝缩缩脖子,咽了下口水,才解释道:“府里两位夫人都中毒,下人们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且大小姐似乎故意隐瞒此事,藏的密不透风。”
洛秋妤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母亲呢?”
丹凝觑了她一眼,小声道:“醒来了。”
闻言,洛秋妤气得发抖,她站起身来右手狠狠一拍桌子,神情愤怒,“这个贱人!”
“小姐,”丹凝劝慰她道,“您换个方面想,虽然未能嫁祸大小姐,除掉两位夫人,但您本就为要牵连三夫人一事犹豫不决,煎熬不忍,如今事情已有定论,夫人尚且好好活着,能继续陪伴在您的身边,难道不好吗?”
“糊涂!”洛秋妤怒斥道,“不知轻重的东西!我本想借并蒂莲一事,除掉长宁阁那个贱人,我母亲胆怯懦弱,只会阻碍我成事,倒不如此次陪那贱人一同下黄泉,再将这事栽赃嫁祸到洛菀身上,介时,我父亲痛失爱妾必然怒气滔滔,定然不会让洛菀有好果子吃!”
“与荣华富贵相比,血浓于水的亲情算什么?完全不值一提!更何况,若母亲知道我的心思,也必定会觉得我做的对,死她一个人不要紧的!”
洛秋妤眼神狠辣,狠狠剜丹凝一眼,“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好不容易等到那小贱人不在府里,可此时呢?所以辛苦付诸东流,全白费了!这难道算得上好?!”
“是谁通风报信的?”
丹凝想了想,回道:“秋院那个多事的丫鬟,碧春。先前三夫人受辱和惠兰姑姑被拔指甲一事,罪魁祸首就是她!”
“呵呵!”洛秋妤冷冷一笑,神情阴狠,“这个祸害,跟她那主子一样。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她们一一铲除掉!”
丹凝连忙点头,“奴婢相信二小姐。”
顺德酒楼。
小二肩上搭着帕子,手里端着木托盘,朝二楼最里处望了望,冲掌柜的问道:“掌柜的,那里面是谁啊?”
掌柜的带着金丝边眼镜,闻言,抬眼一瞥,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总之是位贵人,你好生伺候着,别让闲杂人等前去打扰。”
小二挠挠头,心里愈发疑惑,却不再多问,专心做自己的事去了。
二楼的包厢里一片寂静,精致的雕花檀木桌上摆着一套齐全的茶具,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骨节分明的十指正端着茶杯,轻吹茶沫,他喝了一小口,微眯双眼。
那人眉目如画,嗓音温润道:“陶如鑫等人现下如何?”
在窗棂边斜靠着一人,身形懒散,着黑衣劲装,乃是喝茶男子的近身护卫,听到主子问话,他不屑地答道:“据说通通被靖南王一剑斩杀。”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真是无用!”
白衣男子笑了笑,“有趣。”
黑衣护卫盯着底下行走的百姓,突然道:“主,既然这人无法用,我们是不是该考虑找个新的人选?”
“哦?”白衣男子温和笑道,“莫非你已有人选?”
护卫笑眯眯道:“主不是说那日赴皇宫宴会时撞见一个刺客,而你猜测刺客乃是刑部洛尚书的嫡长女洛菀吗?我觉得……不如将她招揽过来?”
白衣男子一愣,回想起那日撞见洛菀的情形,不禁失笑,无奈地摇头,“她可比陶如鑫等人要聪明数倍,若要招揽她可并不容易。你怎么不说,直接要我去拉拢洛尚书呢?”
护卫贼眉鼠眼一笑,打趣道:“主风姿俊朗,对于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来说……咳咳,洛尚书老奸巨猾,虽与靖南王处于对立面,但……”
他的话虽然说得隐晦,白衣男子却听的明白。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微微一动,与此同时,护卫两指夹住一块栗子壳,拍拍胸膛后怕道:“吓死我了!幸亏我反应灵敏!”
白衣男子看着他浮夸的表情,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另一厢,洛府秋院。
秋日明媚,暖风舒适,洛菀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有那么一瞬放空。
她伸个懒腰,掀开纱帘向外唤道:“碧春。”
“奴婢在。”碧春应道,推门而入,“小姐醒了?可要洗漱?”
洛菀轻轻“嗯”道,洛府两位夫人中毒一事了结后,她昨夜打了桶热水,泡在玫瑰花瓣里好好沐浴一番,早早地便歇下了。这一觉睡了足足有六个时辰,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这些天来的疲乏皆消散得一干二净。
待她洗漱完毕后,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时,碧春突然道:“小姐,方才大人派人来传话,说让你醒来后去书房一趟。”
洛菀颔首道:“这是应该的。我许久不回府,自然得去拜见父亲。”
“奴婢打探了一下,”碧春犹豫道,“大人似乎不大高兴。”
洛菀微微一挑眉,问道:“这是为何?”
碧春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总之小姐去了后谨慎小心些,莫要惹得大人发怒。”
洛菀在首饰盒里挑选耳环,拿起一对翡翠坠子,边往耳垂上戴,边疑惑地点点头。
到了书房后,洛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然他眉间紧锁,浑身绕着一团又一团的黑云,看着的确心情不大好。
洛菀上前一步,躬身福礼道:“父亲。”
“你回来了。”洛煊抬头,搁下手里的书,吩咐下人退出去,将房门死死掩上。
洛煊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大声道:“孽子,你可知罪?!”
嗓音雄浑,夹杂着雷霆之怒,万分震慑人心,吓得洛菀一哆嗦,她心中疑惑,面上却神情慌张地跪了下去,柔弱无助道:“女儿不知错在何处,还请父亲明示。”
洛煊气得胡子眉毛齐颤抖,他指着洛菀,怒道:“我且问你,我交代你的事你可有办到?啊?!云州一行路途凶险,离京城天高皇帝远,在路上你悄悄将靖南王解决掉,推脱到云州地方官的身上岂不轻而易举?”
“可如今呢?靖南王携功而返,在朝野中的威望更盛从前!”
“为父辛苦培养你多年,你竟这样办事不力!”
“之前行刺一事姑且不提,就拿云州赈灾这事来说,这样好的时机你怎的就没把握住?!”
洛菀垂首伏地,大气不敢出,心中却明了洛煊为何召她来,感情是兴师问罪哪!
“我问你你倒是说话啊!”洛煊怒气滔天,“怎么?去了一趟云州就成哑巴了吗?!”
“父亲息怒,”洛菀竭力从眼眶中挤出几滴眼泪,摇头哽咽道:“并非女儿忘记父亲嘱托之事,只是那靖南王着实阴险狡诈,女儿涉世未深实在难以匹敌,险些命丧他手!女儿敢说为父亲交代的事尽心尽力,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事,可父亲呢……女儿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去往云州,又才逢丧母伤心不已,如今担忧府里的情形匆匆赶回来,可您竟不曾有过只字片语关怀我!”
洛菀拿衣袖擦擦泪,继续诉苦道:“女儿的心……好寒哪!”
大约是她的控诉见了效,洛煊一愣,竟然怔在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口气,将跪在地面的洛菀扶起来,掸掸她裙摆上的灰,安慰道:“为父方才情急之下口出重言,你……切莫放在心上。”
洛菀摇头,体贴道:“女儿明白父亲的难处,不会怪罪您的,要怪就怪我不中用。”
“你这说的什么话,”洛煊无奈道,“你是我洛家的嫡长女,怎会不中用?”
“罢了罢了,”洛煊扬手道,“你先回去歇歇,今日就当为父未找过你。”
“父亲,那靖南王一事……”
“日后再说吧。”
洛菀点头,矮身一福礼,恭敬道:“那女儿先退下了。”
洛煊目送着她离开,烦恼地揉揉眉心,蓦地焦躁起来,一把将桌案上的书扫下去,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稍微泄了点怒气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怎么愈发摸不透这丫头的脾性?他记得在早几年前,洛菀本性胆怯,虽然有一些傲骨却早已被他磨平,加之他有意栽培,将她变成温婉娴静的模样,到今时今日他才发现,洛菀怎么变得这样柔弱?语气略微重点便梨花带雨的哭,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且越来越体贴,越来越依赖他为他着想。
端庄自持的大家闺秀,哪有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