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谁？”
碧春冷笑一声，轻哼道：“岁清居里能管事的也就惠兰，她的嘴可严紧得很！”
“碧春！”洛菀瞪她一眼，呵斥道：“住嘴！”
双儿神情犹豫，她心中挣扎一番，抬眼偷偷一瞥床榻上的齐湘华，无声叹息一下，道：“岁清居有个打杂的丫鬟名叫沉茵，小姐若无事可私底下传她来问问，她或许知道些详情。”
“沉茵？”洛菀一愣，口中喃喃道：“这名字倒不耳熟。她既然做打杂的活儿，三姨娘的行踪怎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双儿只回道：“奴婢与沉茵算半个好友，只是因我侍奉长宁阁，而她侍奉岁清居，彼此伺候的主子不同，我们人前少有来往罢了。”
“那好，”洛菀颔首道，不再继续追问，“多谢双儿，你好好照顾二姨娘，我先回秋院了。若姨娘苏醒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喏，”双儿弯腰一福礼，垂首恭敬道：“奴婢恭送大小姐。”
当夜，天色浓黑如墨，明月蔽退，繁星尽消，青石棱子小路两旁燃着烛火，烛光熠熠中照出路边的婆娑竹影。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姑娘，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抬着刚洗净的泔水桶，眸子四处张望，神情慌张害怕，只见她缩缩脖子，咽了下口水，步履匆匆。赫然是被派去倒泔水的沉茵。
她一面加快脚步，一面暗暗想道：虽然路边点了蜡烛，夜里这条小路依旧令人觉得瘆得慌。
蓦然一偏头，瞥见地上的影子后面多出一道黑影，重叠在她身后。她尚未来得及尖叫出声便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敲晕过去。等醒来后觉得脖颈微酸，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而在座位上首方端然坐着的人，容貌极其熟悉。
沉茵大吃一惊道：“大小姐？您何时回来的？！”
她环顾四周一眼，揉揉后颈，神情困惑，“奇怪……我怎的在这里？”
“沉茵姑娘，”洛菀小抿口茶，柔声道：“是我派人将你带来秋院的，有些话我需要问你却不方便在白日里问，所以才趁夜将你悄悄带来。”
沉茵向她望过去，心中惊疑不定。对于这位传说中的洛府嫡小姐，其实她并未见过几面，摸不准她的脾性。她从前只做打杂的脏累活，哪有闲功夫在府里乱逛？更何况这等身份尊贵的嫡女，她这种低等丫鬟哪有机会接触。
今日近些一瞧，见她眉目和善，神情亲切，嘴角始终噙着吟吟笑意，整个人温婉娴静，令人倍感舒适。
心里稍微放松一点，但一颗心仍旧高高挂起。
见沉茵极为紧张，洛菀淡淡一笑，对她抬抬下巴，温和道：“桌上有盏碧螺春，我将你请来问话自然得备好茶水，你先喝点茶缓缓神。”
沉茵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觉茶香扑鼻，清冽凛然。她坐在木靠椅上，连忙摇摇头，伏地恭敬道：“多谢小姐好意，只是奴婢身份低微，配不上喝这等名贵好茶。”
“瞧你这话说的，”洛菀面容愁苦，赶紧搁下手中茶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沉茵虚虚一扶，“快起来。”
她轻轻一拍沉茵的手背，将茶盏往前一推，温婉笑道：“茶已泡好，你若不喝等冷后便白白浪费掉，岂不可惜？更何况你我同在人世，只因出生不同而地位存异，不然哪有卑微和高贵这一荒谬之说？佛祖不亦认为众生平等吗？”
沉茵愣道：“小姐……”
她心中诧异，多年来为奴为婢，早已卑微到骨子里，自知身份卑贱习惯磕头跪地，从未有位主子肯屈尊亲自扶她起来。
沉茵看向洛菀，见后者目光柔和，眼神真挚，并不像说假话的样子。
她想了想端起茶盏，试探着喝了小小一口，顿时觉得浑身舒畅，唇齿留香。
“小姐要问什么便问吧。”
洛菀笑着点点头，缓缓道：“你且将三姨娘近些时日做过的事，食过的东西，接触过的东西一一道来。”
“这……”沉茵沉默片刻，道：“奴婢侍奉于岁清居，虽是陶府的丫鬟但主子却是三夫人，小姐问这些做什么？若惠兰姑姑知道此事，定会拿鞭子抽死奴婢的。”
洛菀明白她的难处，主动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打探三姨娘的行踪。洛府两位夫人身中奇毒昏迷不醒，我正是听闻此事才马不停蹄地从云州赶回来，希望能早早解决这事。”
她继续道：“人总不会无缘无故中毒，总得有个源头，所以我才……按理说，我该去问惠兰才对，只是她这时候忙着照顾三姨娘，又得操持岁清居的一干琐事，我怕她应付不过来。且她的性子算不得沉稳，毛毛躁躁的，我要真问她，只怕是得激动不已，半天也说不清楚。”
闻言，沉茵了然地点头，道：“奴婢明白了。”随后按照洛菀的吩咐，一一详细地道明。
旁的事都不打紧，只一样洛菀觉得不对劲。
她惊异道：“二姨娘和三姨娘吵起来了？”
沉茵点头，叹气道：“奴婢当时正在打扫园子，碰巧瞧见这一幕。事情的经过好像是这样的，三夫人本来在屋子里绣荷包，外面的丫鬟经过走廊时谈起一事，说北边的莲花湖开了朵并蒂粉莲，甚为好看。并蒂莲花的意头极好，三夫人大约也这样觉得，便搁下手里头的针线活，与惠兰姑姑一起去瞧瞧。”
“可不巧的是，二夫人近来在绣香囊，觉得绣鸳鸯的话太儿女情长，她本就不擅长这种事，思来想去竟不知如何下手。”
“恰巧听说了并蒂莲的事，同样想要去瞧一瞧，香囊绣并蒂莲，好看寓意又好。”
“两位夫人便在莲花湖中央的凉亭里撞上了。不知怎的，三夫人今日心情不大好，竟然阴阳怪气地讽刺二夫人，二夫人听了那些话又气又恼，但碍于情面并未多说什么。”
沉茵神情无奈，“本来平平静静地赏莲也就罢了，三夫人却不依不挠，依然追着二夫人辱骂她，浑然一副市井泼妇的模样。”
“后来不知惠兰姑姑说了什么，二夫人气昏了头，一把将湖里的并蒂莲花折下来，还说——’”
“既然这样，那今日谁都别想看！我即刻便毁了它！”
闻言，洛菀心里一惊，齐湘华平日里软懦却温和，脾性极温厚，这样极端的事不像她做得出来的。
惠兰和李氏究竟说了什么话，竟惹得她动这样大的怒火？
沉茵继续说道：“二夫人手里拿着莲花，三夫人倾身要来争抢，两人你推我拽的，眼见着三夫人要将莲花夺过去，二夫人用手将其恶狠狠一推，三夫人便落水了。在摔进湖里之前，她伸手一拽将二夫人也拽了进去，双双掉湖里。”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便自然而然落幕了。等两位夫人被下人从湖里捞出来，大夫一番手忙脚乱地探脉诊治后，得出俩人中毒的定论。
这件事不光彩，是深宅内院里的一个笑话，洛煊便将这事压下去，吩咐府里的下人不许说出去，否则便砍了谁的脑袋。
听完事情的整个经过后，洛菀忍不住唏嘘一声。
碧春好奇道：“这……二夫人怎么与我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洛菀叹道，“二姨娘深爱父亲，大约是三姨娘和惠兰的某些话，触及了她的伤心事，才使得她如此失态。”
“行了，”洛菀微微点头，对沉茵柔声道：“我让人送你回去，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喏，奴婢告退。”沉茵躬身道。
洛菀含笑送她离开，命童安好生送她回岁清居，但路上不可太引人注意。
碧春疑惑道：“小姐怎的不继续问了？”
洛菀摇头，“我心里大致有数，只是不知下毒之人究竟是谁。若只有二姨娘一人中毒，我或许还能猜测是二妹所为，但……李氏同样陷入昏迷至今未醒，李氏与二妹沆瀣一气，二妹定然不会害亲生母亲的。”
碧春更加困惑，“那又会是谁呢？”
“难道……”洛菀心里有个猜测，裴少卿？但他远在千里之外，等等，她忽然想起一茬，随靖南王去云州一事，乃是他主动提起的。
如果这样想的话，裴少卿先故意将她支开，然后命京城里埋伏的人动手，借机铲除掉洛府两位夫人。他的目的在于洛煊，齐湘华身份尊贵，靖国公家的嫡小姐，嫁与洛煊后背后所属的势力，自然划分为他的。
老国公夫妇疼爱女儿，本就不赞同她下嫁于洛煊，此番痛失爱女，说不定还会迁怒洛煊，成为他新添的敌人。
而李氏虽然无家族势力，但她深得洛煊欢心，一旦她死，洛煊必然会消沉一段时日。在这种情形下，裴少卿顺利解决掉云州的事，再赶回京城时时机恰好，便可一举铲除洛煊。
洛菀微吸一口气，暗自心惊：好深沉的心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杀人于无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