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人杰才俊倍出，皇上何必拘泥于朝堂之上呢？”赵丞缓缓道。
荣祯帝稍微有些不解，疑惑道：“首辅此言何意？”
赵丞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悠悠说道：“早前皇上为招纳人才，特地开设了文武双试，前三甲名次已定，依老臣之见，何不让他们提前去试炼试炼？待此战胜利后归来，封官加爵，岂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荣祯帝点点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明德殿内觐见的有三人，叫常泽、楚渊、魏贾。
常泽看着脸色苍白，略带病容的模样；楚渊么，才情倒挺不错，乐理亦是颇通，但于江山社稷一事，助益却不大；还剩下个魏贾，此人见解独到且大胆，但言语却有些桀骜不驯，能招纳自是好事，但日后若生出反叛之心，那必定是个不容忽视的祸害。
针对压服遏丹族献计一事，魏贾这人说出的方法总有种剑走偏锋的错觉，险而又险。
且治理朝政，讲究的是刚柔并济，仁德治天下。
魏贾的时策论太过偏激，是以荣祯帝只给了他第三甲的名次。
常泽的父亲既是老臣，他本人身子又不好，背后的势力算不得太强盛，这样的人最适合得一甲名次。
“依首辅之见，他三人谁比较适合？”荣祯帝考的是时策论，对武试能耐不怎么清楚。
赵丞一字一句说道：“魏贾，顾溟，此二人可堪用。”
“顾溟？”荣祯帝打起精神，“朕记得他，殿中侍御史顾大人的儿子？”
赵丞点点头：“不错，正是此人。”
荣祯帝若有所思，赵丞这话倒让他想起一事，“朕记得，你曾想过提携他二人？”
“皇上还记得，”赵丞大大方方的承认，他不担心皇上会疑心他想结党营私，他身为开国老臣，为先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新皇依然是誓死效忠，一心只为江山社稷着想，绝不徇私枉法。
他笑道：“臣从很早的时候便看出，这两人若细心培养，日后不难想象会有何等作为。”
荣祯帝笑笑，看着很是赞同这话，嘴上却道：“首辅说得有道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在听到“魏贾”二字时，裴少卿的双眉微不可察的一皱，沉默半晌，突然抢在赵丞开口前，说道：“皇上，依臣之见，魏贾此人不可前去镇压羌奴士兵！”
“为何？”荣祯帝一脸困惑。
赵丞道：“魏贾熟读兵书，擅长用剑，且懂奇门遁甲。此次羌奴族的雷火迷雾阵诡异难辨，派他去试试正好合适！”
裴少卿断然拒绝：“不可！”
赵丞本持中立态度，对裴少卿不贬不褒，外界如何传言他不管，在他眼中，只要这人不胡作非为，铁血手腕也好，残忍无情也罢，都与他无干系。
更何况，天下一旦太平太久，若无个手腕强硬处事作风狠辣的人压着，总会有人想滋生事端。
换个方面来想，他或许还对裴少卿生了一丝赞佩之心。
可裴少卿若想阻挠这事，仅凭个人喜好插好边境军务，他赵丞必然不会再与他和平相处！
洛煊拱手道：“那王爷您且说说，为何不能派魏贾去？莫非您是担心他此战胜利归来，会阻碍到您的地位？那您可就是多虑了！天下谁人不知道，皇上可是把您当作手足亲兄弟对待啊！”
闻言，赵丞瞪了洛煊一眼，语含不满道：“洛大人，军情紧急，你胡言乱语什么？！”
洛煊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微臣是否是胡言乱语，这恐怕只有王爷自个儿心里清楚了！”
荣祯帝静静看着他们争吵，旁观许久，见火候差不多了，才看向裴少卿，亲善问道：“少卿，你且说说为何不赞成魏贾去。”
裴少卿拱手行了一礼，淡声道：“时策论一事臣已听说过，臣还听说了一件事，那篇论策曾受过首辅大人的指点，皇上，还需要臣多言吗？”他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放在寻常人眼中，魏贾的观点很犀利，并不避讳。但若搁在帝王眼中，那便是揉不尽的细沙，扎眼睛。
一方面想重用他，另一方面又担心是引狼入室。
可赵丞不这样想，他认为魏贾只是看出了如今荣盛王朝的薄弱点，并敢于将此指出来。
他很敬佩这样有勇有谋的少年，天下太平太久，是该有人提醒一下这位年轻的君王了。
果不其然，裴少卿那番话说到了荣祯帝的心坎上，后者顿时沉默下去。倒是洛煊，当日殿试时他不在明德殿，事后亦并未打探出什么，是以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懂他三人在打什么哑谜。
赵丞反驳道：“王爷此言差矣！杞人忧天，何苦自寻烦恼？”
裴少卿缓缓道：“未雨绸缪罢了。”
见状，赵丞心中气愤，随即冷静下来。他开始有些怀疑，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裴少卿阻挠魏贾建功立业，莫非真如洛煊所说一般，他是想掌控朝臣？
“行了，”荣祯帝蓦然打断他们的争执，三人吵得他头疼，他挥了挥手，下命令道：“就派顾溟一人去。少卿，别人朕都不放心，只有你，朕才完全信任。此番秦将军下落不明，羌奴族虎视眈眈，遏丹族与其勾连更是心怀不轨，所以朕决定，派你前去击退敌军。至于魏贾……看看再说吧。”
裴少卿拂袖一福礼，跪下磕了个头，“臣领命。”
荣祯帝担心军情，催促道：“情况紧急，你待会儿回府收拾一下，即刻便出发吧！朕会给你三十万大军，你定要将羌奴族打得落花流水，将秦将军给朕带回来！”
“是，”裴少卿道，“臣遵旨。”
说罢，他望了眼赵丞和洛煊，便离开明德殿，同时派人先回府知会一声。
赵丞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困惑，他抚了抚长须，转身时一个刹那，余光瞥到洛煊朝荣祯帝笑了笑，待要仔细瞧瞧时，却见洛煊目光平静，直视前方。那一笑，似乎是他看错了。
荣祯帝问道：“首辅大人，你给朕说说，魏贾此人如何？”
赵丞想了想，便如实答道，顺道夸赞魏贾一句。他能看得出，皇上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位少年郎。
荣祯帝听完他的话，微微颔首，没说什么，让他和洛煊都退下。
王福禄站着他身边，看着他满面疲惫的模样，放下肘间的拂尘，替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说道：“皇上，依奴才之见，这人可不能留着！”
荣祯帝阖上双眼，疲乏道：“你说的是谁？”
王福禄笑笑，尖锐的嗓音被压低，“您想是谁，那就是谁……”
荣祯帝嘴角浮上一抹笑意，他稍稍侧头，“左护法那里怎么样了？”
“您放心，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羊入虎口了。”王福禄道。
荣祯帝稍微放下心来，点头道：“朕牺牲了母族，他若办不好这事，也不必再活着了。他的妻儿，亦是不必。”
王福禄加重手上的力道，那细长尖锐的嗓子里，像被刀片划过一般，“老奴明白。”
另一厢，裴少卿前脚才进宫，孟婉芸后脚便来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满面泪痕，看着十分可怜。
洛菀手忙脚乱的，既要给她擦泪，又得替她顺气，生怕她一个哭岔气晕过去。
孟婉芸猛吸口气，喝口茶润润被哭得沙哑干渴的喉咙，拉住洛菀的衣袖，哽咽道：“菀菀，我该怎么办？！”
洛菀叹口气，心道：真是风水轮流转，真香来得太快。
经过她说一句哭一会儿的功夫，洛菀总算明白她如此伤心的缘由，乃是因为秦扬宇。
先前秦扬宇隔三岔五的派人去骚扰孟婉芸，有时候动静闹得太大，孟府四周的人都知道这事了，连他父亲都知晓，只是碍于秦将军的威名，敢怒不敢言。
他父亲爱女心切，倒冒死劝说过几句，可后来竟然遭秦扬宇威胁。
闹腾许久，却突然消停下来。
孟婉芸一时困惑，连着好几日，秦家那小厮都没来。她反而生出好奇，于是派人悄悄去打探了一下，得知秦扬宇竟然已经消失许久。
那些人都说，秦将军生死不明，只怕是早就遇害了！
孟婉芸一听，喜悦、震惊、心酸、难过等等，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织在她心头。最后，她惊觉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心和担忧，渐渐的，便演变成如今这副为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她该开心才对，那人粗鲁又不知羞耻，屡屡骚扰拦堵她，还扬言说要将她当作外室养着，这样花心的浪荡子，她自然该唯恐避之而不及才对，怎会为他的性命担忧和难过？
这不应该啊……
可到后来，她终于正视自己的心，开始承认，她似乎对那浪荡子动心了。
洛菀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只是说暂时下落不明而已，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别哭了。”
孟婉芸摇摇头，哭道：“不是的！那些人说得有板有眼，更何况此次荣盛与羌奴一战，损失了多少武将进去，这我都是知道的！饶是他平日里威名再盛，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不失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