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诈,狡猾,老谋深算。
洛菀咬着后槽牙,脑中闪过这几个词,此时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她微微笑着,佯装镇定地劝说,却又不显露她真正的意图,“这颗玉珠做工着实粗劣,能让那刺客随身携带,想必是于他而已有重要意义。”
裴少卿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哦?王妃此言何意?”
“妾身的意思是,”洛菀继续说道,“不妨留着这珠子做诱饵,刺客逃走后发现东西不见定然会再闯王府,王爷再布下重重陷阱,岂不是能将他擒住吗?”
那厮紧紧注视着她,让她颇有种自己在唱大戏的错觉。
“可……那刺客委实狡猾,诡计多端,万一让她跑了该当如何?”
洛菀压下怒气,竭力柔声说道:“怎会?妾身相信以您的聪慧,定然不会让此人逃脱的!”
裴少卿摇摇头,淡声道:“王妃高估本王了,是人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你觉得呢?”
洛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像个只会笑的木偶人般,一动不动的。
见状,裴少卿不再继续故意刁难她,倒了一杯茶,一口咽进去。那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十指,如同一根根被刀削过的玉竹般,比例格外的齐整。虽然指腹上有几处薄薄的老茧,但这并不妨碍,反而显得别有韵味。
偏生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却是提过刀剑,上过战场厮杀拼搏,斩下数千人头颅的手。
提笔落下的并非诗词歌赋,而是能决定人生死的书信、奏折。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高声喝道:“王爷!急报!”
那声音有些耳熟,洛菀依稀记得,似乎是裴少卿身边的线人,传递皇宫内消息的。
果不其然,裴少卿神情严肃起来,朗声道:“进来!”
那人推开房门,三步并作一步,一举跨进来单膝跪地,拱手抱拳,略微着急的说道:“王爷,皇上派人来传话,说请您即刻去宫里一趟!”
“所为何事?”他皱眉道。
那线人余光瞥了洛菀一眼,显然是忌讳她在场。
裴少卿淡淡开口:“无妨,你且说便是。”
“是。”那人放下心来,斟酌着字词,而后缓缓道:“边关告急,三日前,羌奴族频频骚扰住在边境的村民,驻扎边关巡视的将士只当是普通的寻衅滋事,以前这种事也时常发生,近几年羌奴族势力大不如前,才渐渐收敛。那些士兵都未多想,只是以为他们皮又痒了,略略训斥几句以示惩戒就罢了。”
“没想到,他们的目的竟然是打探边境的情形,从而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布阵图。羌奴族的人都擅长骑射,十分矫健,他们被缴收兵器和良马后,竟然与邻近的遏丹族勾结。遏丹借给他们兵器和马匹,并不借给人手,羌奴族承诺事成后将拱手相让一半的好处。”
闻言,洛菀呼吸微微一滞。
两国交战,获胜方所得的好处可不少,遏丹族仅仅是提供兵器和马匹,并未将他们本国的兵力搭进去,竟然能获益这么多!
可见,羌奴这次是下了血本,新仇旧恨加一起,誓死要咬死荣盛王朝,再不济,也要与它同归于尽!
此战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羌奴一旦失败,荣盛必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轻易放过它。
相反的,羌奴若胜了,这天下就要大变了。
那人继续说道:“那些兵器和马匹都是上好的,羌奴族族人骁勇善战,简直是如虎添翼!王爷,这该如何是好啊!”
洛菀条件反射的望向他。
裴少卿神情凝重,他沉思了一会儿,起身道:“先进宫。”
“是。”那线人并未多问,随着裴少卿一道往外走。
屋子里说的话门口的丫鬟都听了个大概,碧秋焦急地走进来,担忧道:“羌奴与荣盛交战,皇上突然传召王爷进宫,您说……他会不会是想派王爷去镇压?”
洛菀神情怔了怔,心中不太确定,她愣愣道:“不一定,不是还有定远大将军吗?朝中这么多武将,许是进宫去商讨对策去了,并非要派他出征。”
碧秋有些犹豫,踌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要不……去问问顾公子?”
“算了,”洛菀摇摇头,“他也不一定知晓,再说,若战况紧急的话,只怕王爷前脚从宫里回来,后脚便要收拾包袱离开。”
“那您可得先想好对策……”碧秋提醒道。
洛菀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眼下思绪放空,心绪不宁,总是觉得不安,无法静下心来细想别的。
皇宫。
宽敞的道路上,少有的几名宫女和太监,皆是低垂着头,脸上一丝笑意都不梢带着,看着死气沉沉一片。
他们行礼问安时,语气都是焉焉的,像盐腌过的黄瓜般。
小辛子领着裴少卿走到明德殿前,便恭敬退下。
“嚓锵--”
杯盏摔碎在地面上,四分五裂的声音。
里面传来一声怒气腾腾的训斥:“一群废物!拿着俸禄却只知吃喝玩乐,真到紧要关头却一个二个的都拿不出主意,朕养着你们有何用?!啊?都哑了?说话啊!依朕看,还不如通通拉下去砍了,免得日后受羌奴族的耻辱!”
裴少卿在殿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才推门而入,“皇上。”
荣祯帝本想继续发火,一见来者是何人,当即怒火消减了些,他靠着扶手坐了下来,点点头,道:“少卿,你终于来了。”
虽然情形有点特殊,但礼数还是不能忘的。
裴少卿行了一礼,环视四周一圈,却并未发现秦扬宇的身影,他询问道:“皇上,秦将军怎么不在?”
听到这人的名字,荣祯帝稍微晴明些的脸色,转眼又暗沉下去,他沉默着没开口。
一旁恭谨站着的洛煊,主动解释道:“羌奴族突然进犯,攻打我荣盛边境地带,秦将军早就去镇压去了,可惜……”
他欲言又止。
衬着洛煊说话的间隙,裴少卿这才注意到,不止秦扬宇,还有些较为有名的武将都不在。
裴少卿疑惑道:“洛大人,可惜什么?”
洛煊觑了一眼上首高位处坐着的人,才小心翼翼地说:“秦将军中计,此刻已经音信全无了!随着他一道去的副将们,都未能幸免。那羌奴贼人着实狡猾,布下一个雷火迷雾阵,害我朝士兵搭进去许多,仍是未能破解。”
雷火迷雾阵?
裴少卿皱了皱眉,他饱读兵法布阵书,却从未听说过有此阵。
若是哪位无名高人设下的,世间无破解之法,那就有些棘手了。
羌奴族骁勇善战,虽然兵力少,但荣盛有个很大的致命弱点。这里的人安生日子过得太久,平日里疏于操练,士兵都甚少受苦,那身子骨已经被娇养,边境的风霜之苦如何能忍受得了?
要破此阵,必得耗费数日,在边境停留许久。
荣盛的士兵,骄傲自大,好高骛远,如何能沉得住气?
哪怕采取人数战略,也不一定能将羌奴熬死。
羌奴究竟是什么时候与遏丹勾连上的?遏丹大王应该不至于会犯这么蠢的错误,帮着势力渐弱的羌奴,敌对繁荣昌盛的荣盛王朝?
或者说,是谁在背后从中作梗?
洛煊见他神色不对劲,讥讽道:“王爷莫不是听了微臣这一席话,心生害怕和怯缩了吧?”
裴少卿冷冷一笑,嘲讽道:“依洛大人的意思,大人似乎很想为国效力,不如你去边境走一趟?看看能否用大人的那张巧嘴,说服羌奴族归降?”
“你!”洛煊不蠢,明白他的暗嘲,“王爷,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少卿冷声道:“纸上谈兵,无用之臣罢了。”
看着他不屑一顾的模样,洛煊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愤恨地一甩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嚎道:“皇上!微臣一片赤胆忠诚,尽心尽力,却遭王爷如此诋毁!”
裴少卿反应灵敏,话茬接得太快,让洛煊失去思忖的空隙,等到此番话一说出口,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如今这情形,朝堂上唯一可靠些的武将,便只有靖南王一人,当年他征战沙场的事迹可谓是人尽皆知,耳熟能详。秦扬宇失踪,能代替他的人,也就只有靖南王了!
思及此处,他不禁有些懊悔。
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果不其然,荣祯帝眼含不满的瞪他一眼,虽然未说重话,反而做起和事佬,却依旧让洛煊心中一惊。
“少卿,洛爱卿,”荣祯帝和缓语气道,“你二人一文一武,皆是朕的左膀右臂,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首辅大人,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一直沉默不言的赵丞愣了愣,才拱手道:“皇上说的是。”
顺着荣祯帝的话头,赵丞柔声安抚了他二人几句,总算把这事给翻了篇。
说起秦扬宇,其实他刚刚就在想一事,除了靖南王,其实或许还有别人可以替代。天下之大,人才何其之多,为何要拘泥于小小朝堂之上?
远的且不提,单说前不久的文武双试上,不就有几位佼佼者吗?
为何不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