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秋仍是不放心,她打着借此事规劝提醒王妃的主意,叫她莫要因为一时欢愉而忘却曾经的折磨和痛苦。
一旦女子陷入情爱漩涡中,便极易丧失理智,愚蠢思量。
洛菀纤长的五指落在碧秋肩头,往下轻轻一压,迎风烨烨中,嘴角那抹淡笑熠熠生辉,她摇摇头,轻声道:“能乱我心者,尚未出世呢……”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碧秋心中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
这时,有名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步履匆匆地跑过来,待站稳后躬身一福礼,低着头恭敬说道:“王妃,午膳已备好,王爷已经回府了,差奴婢来请您一道去用膳。”
“我知道了。”洛菀淡淡颔首,随那小丫鬟一起往回走。
隔得远远的,便一眼瞧见抄手游廊下站着位玉树临风的朗朗公子,剑眉入鬓,浩瀚星眸,虽然冷着个脸,但眼里却多了分浅淡的笑意。
洛菀加快脚步,迎上去,嗔怪道:“外面风大,您怎么不进里面去坐着?”
裴少卿双手原本负于身后,见她手肘间挎着个竹篮,便动作自然的接过去,提在手掌心里,他淡声道:“想着王妃昨日劳累许久,遂来亲眼瞧瞧,却不想王妃健步如飞,看着毫无不适之感。”
闻言,洛菀不自在的咳嗽几声,眼含不满地瞪他一眼,嗔道:“青天白日的,您莫说胡话。妾身一早便去湖边摘海棠花了,倒忘记吩咐小厨房做今儿的午膳,不知道香兰备了哪些菜……”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等到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饭菜时,顿时给噎住。
她愣了愣,四菜一汤,都是清淡寡素的,一眼望去如翡翠般莹莹的青绿。
她稍稍侧头,看向一旁站着的翠桃,难以置信道:“这都是香兰做的?确定是今儿的午膳?怎么……怎么都……”
都是素的,还一点红辣子都不见,活像寺庙里吃的斋饭。
虽然裴少卿一向饮食清淡,但她嗜酸辣,口味较重,为将就她的习惯,饭菜一般都是辛辣和清淡的皆有。辣的摆在她跟前,清淡的搁在裴少卿身前。
两人用膳时井水不犯河水,洛菀若要给他夹菜,都得换双公筷,免得味道被染辣了。
裴少卿一拂袖,在水盆里净了净手,喝口清茶漱漱口,随即拿起银筷。
他眉梢微挑,淡笑道:“怎么?这些菜都是本王亲自吩咐厨房做的,想着王妃近来补汤喝得多,得忌口,辛辣刺激的菜式要少食。常听人说酸儿辣女,虽然本王不介意这些,但王妃头一胎若能生下嫡子,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对于稳固王妃在府里的地位,亦是颇有好处。”
洛菀有苦难言,什么嫡子,什么头一胎,她一碗避子汤喝下腹,要有喜那得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儿了!
她哭丧着个脸坐下,看看桌上清一色的翠绿,顿觉胃口尽失,草草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无力道:“妾身饱了,有些犯困,想先去睡一会儿。”
“站住,”裴少卿叫住她,“怎么吃得这么少?本王听丫鬟说你早上食得也不多。”
洛菀背对着他,甚想翻个白眼,您老人家能设身处地想想吗?
您对着一桌子鲜红刺辣的菜,您有胃口吗?反之,我这一向爱食辣的人,看着这满桌子的素味,哪里有胃口?
她刚想转身,扯出一抹平和温柔的笑,欲同他仔细说道说道。
猝不及防的,被人拦腰抱住,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守在门口的丫鬟见状都低低惊呼一声,垂下眼睑不敢直视。
午膳食得不多,身子本就疲乏,这一晃头更是晕了一小会儿。
洛菀抬手揉揉额头,惊觉她正侧坐在裴少卿的腿上,被他紧紧环在怀中。
洛菀推了推他的胸膛,无奈道:“您这是做什么?”
彼时,这番场景实在有些惊悚。
裴少卿的相貌虽俊朗,却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久处高位而不怒自威,一个眼神便能将人震慑得腿软。他喜怒不形于色,沉稳老练,一双黑眸更是透着精明和算计,像一汪幽深的黑潭,一眼难以望到潭底。
又像寒冬腊月里结冰的湖面,稍有不慎掉进去便能溺死。
偏生此刻寒冰融化,万般坚硬化为美人绕指柔。
洛菀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默念几句心经定定神,移开目光。
却不曾想,那厮竟然拿银筷夹起青叶菜,喂进他嘴里,而后朝洛菀直直吻来。那吻细腻而又绵长,极尽温柔,齿瓣于她软唇上辗转反侧,细细品尝。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裴少卿才含着笑松开她。
她杏眼微湿,脸颊微红,一颦一笑间眼波流转,勾得人心里直痒痒的。
裴少卿眼神一黯,本想借此逼迫她再多吃点,却是自讨苦吃。
他冷声道:“关门。”
丫鬟愣了愣,才意识到主子的吩咐,赶紧手脚麻利的掩上房门,“咯吱”一声,动作迅速,四周陷入安静中。
倾斜的天光被遮掩,洛菀扭了扭腰,嗓音微微沙哑,“您关门做什么?”
裴少卿的头埋在她脖颈间,温热的气息喷撒,弄得她愈发痒了。
比起她的声音,裴少卿的语调更加低沉和喑哑,他低声笑道:“王妃若是不饿,不妨同本王消化消化吃食……”
“嘭——”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原来是洛菀一个着急,猛地从他身上蹿起,而后因力道太大,动作太突然,头顶撞到他的下颚,将他狠狠往后一顶,裴少卿整个人便顺势仰翻过去。
她顾不得嘴里饭菜清淡难以下咽,胡乱嚼几下咕咚一声吞进腹里,慌忙将裴少卿搀扶起来,替他揉揉后脊骨头。
抬头觑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释:“那什么……妾身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您,嘴上不安分,害得妾身一时没忍住……”
裴少卿冷冷看着她,那眼神,才融化的寒冰又簌簌冻起来,携着冰锥子直直朝她钉来,看得洛菀甚为心虚。
那厮意味深长地说:“狼一旦开了荤,若不喂饱哪会轻易作罢?”
“咳咳!”
那根青叶菜从腹部猛地蹿到咽喉,几欲让她吐出来。
她别过头去,努力平复心绪,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一派严肃认真,再稍稍带点腼腆羞涩。虽然她内心,着实想恶狠狠的嘲笑裴少卿。
他这番话怎么说呢……嗯,跟村头那瞧着精神气十足的年轻小伙子有的一拼。
看不出来,他竟然有做“精神小伙”的气质,妙啊,妙啊!
扶着他重新坐下后,洛菀倒杯茶,递给他,“王爷,您消消火。”
裴少卿接过茶盏,蓦然转了话题,茶雾袅袅中辨不清他的神色,“对了,王妃可听说今早府里有刺客?”
“什么!”洛菀低低惊呼一声,讶然道:“抓住他了吗?可知是谁派来的?可有人受伤吗?”
裴少卿静静看着她,那双黑眸叫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那刺客狡猾得很,逃跑的本事颇为上乘,本王正欲追赶时,她的踪影早已消失不见。可惜了,若让本王逮住,必定会好好招待她一番!”
好好招待……
这四个字含义颇深哪,用那些兵器库里的千百种刑法招待周全吗?
洛菀身形微微一颤,她垂眼笑了笑,惋惜道:“真是可惜……”
裴少卿话锋一转,拉长了语调:“不过……”
“不过什么?”顿时,洛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紧张起来。
裴少卿从怀中掏出一颗碧青色玉珠,这珠子杂质颇多,珠身并不通透,反倒有一丝污浊,一看便知仅值几两银子,算不上贵重。那些丫鬟们省吃俭用,使劲攒攒便能买下来。当然,身份稍微贵重些的姑娘,她们眼里根本就瞧不上这种玉珠。
便是做洒扫活儿的丫鬟,对这种玉珠都有些嫌弃。
然而,洛菀的目光却在触及那颗粗糙的珠子时,瞳孔微微一滞,稍微放大了些,一丝震惊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无人察觉到。
她的表情掩饰得很好,裴少卿并未捕捉到那抹不动声色的惊讶。
他挑挑眉,问道:“王妃可见过这珠子?”
洛菀回过神来,笑着摇头,“从未,想必是那刺客留下的?奇怪,应是女儿家才会有这种东西,莫非那刺客竟是个女子?女子生性爱美,且不说这颗珠子色泽质地都很低劣,连最基本的打磨得圆滑光洁都不算,如此粗糙难看,便是府里的丫鬟都不会喜欢的。”
“是啊,”裴少卿盯着她,幽幽说道,“本王也觉得奇怪……”
洛菀微微一笑,善解人意的问他:“王爷,您口渴吗?需要妾身给您倒杯茶润润喉吗?”
裴少卿一把抓住她的手,五指把玩着那颗粗劣的珠子,突然说道:“本王本想留着它,但如今看来似乎用处不大,不如丢了它?王妃,你觉得如何?”
洛菀看着他坐定如山,从容不迫的模样,真想踹他一脚。
他这副模样,哪里像一匹黑狼,分明就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不仅不会掉进猎人布下的陷阱里,还会另设陷阱,将猎人当做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