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暂且放下心房，愿意试着去信任裴少卿，将他当作夫君对待。
若他不好好珍惜，依旧对她存疑，甚至还是想暗中杀害她，她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翠桃见王妃突然脸色难看，一股狠辣劲儿从她神情闪过，她碰了碰王妃的肩，疑惑道：“您怎么了？”
“没事，”洛菀回过神，收敛心绪，笑着摇头，“只是想到一些烦心事罢了。”
她探头往外瞧了瞧，倾盆暴雨来得突然，走得亦是仓促。
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消失殆尽，微微放晴。一轮昊日当空，撒下遍地金辉，吹来的风既暖且凉，就像她的心，时寒时热。
“这样好的天色，”她突然起身，拿起一旁木架上的鹅黄斗篷，披在肩上，边走边道：“碧秋，你陪我再去一趟莲花湖边，那里沾了雨珠的海棠花枝，必定十分惊艳。”
碧秋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心中了然。转身拿起竹篮和剪子，叮嘱翠桃几句话，便赶紧跟上王妃。
两人一道往湖边慢慢走着，青石路旁的草尖沾了露水和雨珠，弄得绣花鞋微湿，那棵常年不开花结果的杏花树，今年枝桠上却骤然冒出一点粉尖，似乎明年便能开花了。
杏花微雨时，春光恰如丝。奈何红颜命薄，花落人皆亡。
一路上，遇见许多端着铜水盆的丫鬟，碧秋与她们聊了几句，说说笑笑的。
有些年纪尚小的，笑着说：“有棵花树上开的海棠花苞奇大，有的甚至还结了红彤彤的红果呢！”
洛菀讶然道：“好吃吗？”
丫鬟愣了愣，大抵是觉得像王妃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吃食都是精挑细选做出来的，像树上的野果子，就如海棠果，她应是不喜欢的。
碧秋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王妃问话，你发什么呆？”
丫鬟回过神来，连忙跪了下去，请罪道：“王妃恕罪，那红果微酸，这时候还不算甜。奴婢们也就图个好玩和新鲜，虽然果子吃着酸，但颜色极其漂亮，便是放在房中摆着观赏也是极好的，还能找能工巧匠嵌在簪子上。”
她顿了顿，担心王妃会怀疑她们打扮得过于妖艳，偷奸耍懒，赶紧补充道：“奴婢们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带。”
碧秋瞪她一眼，凶神恶煞的说道：“你这么慌张做什么！王妃又不会吃了你！”
丫鬟磕磕绊绊的解释，生怕王妃误会她。
她颤声道：“奴婢……奴婢是出于对主上的敬畏……”
“敬畏？”碧秋挑挑眉，逼问道：“所谓畏，莫不是畏惧？王妃做何事了能让你能感受到畏惧？”
洛菀蹙了蹙眉，有些不解。碧秋并非咄咄逼人的性子，待人一向温和。但她今日怎的像是故意刁难这个丫鬟？
她伸手一拉碧秋的衣袖，“行了，走吧。再晚些时候便要用午膳了。”继而看向那丫鬟，“还有你，还不快去接着干活！”
丫鬟还算机敏，连连道了几声谢，便赶紧端着铜水盆离开。
等人走后，洛菀皱眉问她：“说说，你打的什么算盘。”
碧秋意味深长地笑道：“奴婢是借着翠桃的力，再添了一把火。”
洛菀拍了一下她额头，不耐道：“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吧。”
碧秋这才解释道：“既然翠桃吩咐小厨房做杏仁奶酪，又指名说您在屋子里等着，如今我们出来折海棠花枝，不是提防日后若被人问起密道的事吗？既然这样，奴婢今日训斥了那名丫鬟，她心觉委屈，回去后必定会同交好的人说道说道，一传十十传百，更加坐实了您今早来湖边摘花一事，又哪里会将密道那事与您联系在一起呢？”
听后，洛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的意图。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她不在场的证明便更加充足了。
裴少卿若问起她，她亦能巧妙的避开这事。
想到此处，看向碧秋的眼神不禁满含赞赏，突然想到什么，又变得惋惜起来。
“可惜了，以你这样聪慧的才智，若小时候细心培养，又生得男儿身的话，此刻便不会困陷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偏偏女子不能做官，卑贱的身份更是登不得台面，这些规矩害苦了多少有才之人。
碧秋笑笑，毫不在意地道：“若胸怀大志，身在何处又有何妨？便是江湖迢迢，前路漫漫，心系天下，何愁不能施展抱负？”
洛菀听得微怔，愣愣地盯着碧秋。眼前那人明明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却像周身被渡上一层金光，熠熠生辉。那双杏仁眼眸里仿佛倒映着一幅震撼人心的山水墨画图，飘渺虚无，浩荡无际。
这样胸襟宽怀，见识不俗的看法，乃是从一个小小丫鬟的口中说出。
碧秋虽未去学堂读过书，仅仅是自学了些，可那番见识，却远胜那些朝廷上白享俸禄却一事无成的庸官和贪官。
注意到洛菀异样的眼神，碧秋从容淡定的微笑，并不为方才说的话感到羞耻和窘迫，甚至懊恼。
洛菀回过神，笑着牵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很庆幸，也很欣慰。走吧，咱们一起去摘海棠花。”
今日湖边的海棠开得格外艳美，拥簇在枝头上，竞相绽放。
洛菀摘了朵花瓣稍微没那么繁硕的，簪在发髻上，转头笑问她：“好看吗？”
碧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摇摇头，“好看是好看，但奴婢更喜欢您素净些的模样，看着岁月静好，从容如风。”
洛菀取下那朵海棠花，放在掌心里细细瞧了瞧，忽而一怔，突然道：“看着岁月静好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别人，只是……”我替代了她而已。
彼时一阵凉风吹来，寒得她心尖一颤，她突然有些愧疚和难过。
她蓦然意识到一点，她占了原本属于女主的身体和这剩余的半生，哪怕她的一生也被毁了。
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哪怕机缘巧合下融为一体，但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同时发现，所谓的穿书世界，难道就是虚假的吗？难道就不存在吗？
那些鲜活的人，碧秋，翠桃，齐氏，孟婉芸……乃至裴少卿，他们都是这里活生生的人啊……
她一直信奉一句话，信仰即存在。书中的人物并非虚假，因诸多缘由，他们活了起来，或者说，他们本来就存在，只是借由某种形式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她在这里待了才近一年，却已然有割舍不下的人，无法舍弃的感情。等到任务完成时，一想到要与她们分离，她便心如刀割。冥冥之中，究竟哪一步走错了？
真真假假，虚幻现实，到底何处才是她的归渊？
她总是分不清，她究竟属于哪个世界？
比起现实，她似乎对穿书世界里的一切更为熟悉些。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她产生错觉，她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什么现实？什么被系统选中的人？都是黄粱一梦，梦醒后，一切都恢复如常。
碧秋看着她走神的模样，突然朝她嘴里塞了个被衣袖擦干净的海棠果。
猝不及防的，洛菀贝齿一咬，轻轻含住，再齿下一用力，一股酸中带甜的味道袭满整张嘴里。那酸劲着实厉害，让她眉头紧蹙，一张脸皱成苦瓜。
碧秋掩嘴偷笑几声，打趣道：“王妃，看您这么馋，这果子好吃吗？”
洛菀忍住想吐出来的冲动，先是脸色难看，显然被酸到了，而后眉眼缓缓舒展，竟然神情愉悦的嚼碎那酸果，整颗咽了下去。
她笑眯眯地盯着碧秋，道：“初时是有些酸，但后来么……味道着实可口，你要尝尝吗？”
碧秋一脸狐疑，摇摇头：“您在诓骗奴婢？奴婢才不吃呢，必然酸的很！”
“罢了，随你。”洛菀依然笑眯眯，并不着急劝她，只幽幽唏嘘道：“可惜了……”
她接过竹篮，挑最矮的枝桠连着摘了几颗海棠果，看那架势，似乎这果子真的味道挺不错。
碧秋顿时有些犹豫，过了一小会儿后，见王妃还是没动静，她便忍不住了，悄悄摘了一个偷尝，入口酸涩难忍，但想到王妃方才品鉴的话，勉强嚼碎，嚼着嚼着，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抬头一看，洛菀双手环胸，笑得跟只白面狐狸似的。
她顿悟，上当了！
猛地“呸”一声，一口将海棠果吐出来，碧秋愤愤道：“王妃，您不厚道！”
洛菀反问她：“是我逼着你尝的？还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劝说你尝？”她耸耸肩，“既然都不是，那你怎能怪我不厚道？好了好了，酸果开胃，我听翠桃说你早上胃口不佳，才吃了几勺粥便说饱了，我们摘些回去收捡着，给你做一支新的海棠步摇。”
碧秋叹口气，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好。”
余光瞥到湖边，她突然提起一事，“您还记得那日在亭边发生的事吗？”
洛菀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点点头，沉声说道：“自然，我可是印象深刻得很，哪能轻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