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洛菀无声叹口气。
她说得对，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哪怕之前打过几十场胜仗，依然不能掉以轻心。稍有不慎，从尸山血海里运回京城的便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担忧。做个寡妇的新鲜感，她可不想体验。
她拍拍孟婉芸的背，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再哭明儿起来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檀家三小姐不是还约了你去赏花会吗？可别让人家瞧笑话！”
要说京城里的世家小姐最重视什么，头一个便是自身颜面和家族荣耀。哭得眼睛通红，面目肿胀，哪怕涂再厚的胭脂水粉都无法掩盖狼狈。
洛菀本以为这话一提醒她后，孟婉芸就能消停些，不错，她哭累了的确休息了一下，接着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又兀自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许久不与娇柔的姑娘家相处，洛菀一时有些不适应。从前孟姐姐都是一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自然，比她这个冒牌的矜持多了，突然这般失态，弄得她措手不及。
一边慌忙找绢帕擦泪，一边一刻不停歇的轻抚她的后背，旁边翠桃一个劲儿的说笑话逗她展笑颜，却丝毫不起作用。碧秋试图提起别的趣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这小妮子渐渐浮想联翩，哭得更加厉害，大有要把这十几年未流过的眼泪通通挤出来的架势。
这时，有名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王、王妃！”
对于不详之事，她的预感总是很敏锐。
她平静道：“你慢些说，何事禀报？”
那小厮歇了一会儿，待缓过气后，才语速飞快地说：“王爷正在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小的来提前知会您一声，皇上下了圣旨，派遣王爷去松溪县镇压叛军，封殿中侍御史顾大人之子顾溟为副将，即刻启程！王爷回来收拾好东西后，便要出发离开京城了！”
孟婉芸惊讶道：“这么仓促？！”
小厮擦了擦汗水，点点头：“是呀，军情紧急，耽搁不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相较于孟婉芸的震惊，洛菀显得极其平静。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小厮心中叫苦连天，心道：可累死个人了，费劲跑这么一趟，就为传几句话，还不如将那些话写在信纸上绑信鸽腿上飞过来，兴许速度还比他要快点！
他恭恭敬敬道：“是，小的告退。”
方才孟婉芸还哭得跟开了闸的水坝似的，转眼便用那双亮莹莹的眸子直直盯着洛菀，一脸犹豫不决。连着看了她好几眼，才干巴巴的说出四个字：“你……看开些！”
洛菀顿觉好笑，“王爷是武将出身，天下不会永远太平，他还年轻，总会再次上战场的，我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次轮到孟婉芸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洛菀，她盯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感慨道：“你瞧，初春的暴雨总是要比其它时节多些，熬过这一阵便是雨后初晴了。想必王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她掸掸被眼泪蹭湿的袖口，看见黄菊绣样被弄得起褶痕，秀眉微微一皱，“我走了，改日再来寻你说话。”
洛菀点头道：“好，你慢些。”让丫鬟好生送她离开。
等孟婉芸离开后，洛菀有那么一瞬间思绪放空，她呆呆地望着天上的阴云，努力压下心中烦躁。
那黑云越聚越浓，转眼便乌漆嘛黑一片，明明时辰尚早，外面的景色却有些黑夜里的朦胧。
她轻轻叹口气，这都是个什么日子哪！
她不说话，一旁干站着的碧秋和翠桃亦是不吱声，安安静静的守着她。
隔了没多久，她又发出一声更为绵长的叹息，而后蓦然转头，一脸严肃认真的对那二人说道：“碧秋，你去替我收拾包袱，就装满一个木提箱就行。夜行衣、男装和易容的那些材料都要带上，手镯发簪女装什么的都不要放进去。我想想，还要带什么……”
翠桃讶然道：“王妃，您要去哪儿？”
洛菀笑眯眯的说：“随王爷一道去松溪县镇压羌奴敌军。”
“什么！”闻言，两人齐齐惊呼一声。
碧秋首个不赞同，她厉声说道：“您可知道此行的危险？连秦将军都折了进去，便是王爷去也是险难重重，您一个养在深宅内院的女子怎能去？！”
“对呀！”翠桃拔高音量，死死拽住洛菀的衣袖，“奴婢是不会让您踏出房门半步的！”
洛菀知道劝说她们很难，当然，她也只是知会一声，让她们知道罢了，至于这个决定么，她虽无深思熟虑却亦非一时冲动，只是觉得若是她不去的话，事后想起这事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既然阻止她的缘由并不能说服她，那么她只能顺应内心的想法。
看着两人着急担忧的模样，她顿时哑口无言。
三人大眼瞪小眼，齐齐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碧秋最终败阵下来，她深深的看了洛菀一眼，而后默默无闻的去收拾行囊。翠桃看见她先一步屈服，露出失望的神情，随即围绕在洛菀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左一句不可，右一句不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念叨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打住！”洛菀抬手一拦，捂住翠桃碎碎念的嘴，坚定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你与其在这里继续劝说我，倒不如替我想想还要哪些必要的东西要带，省得我日后急需时却找不到。”
翠桃恶狠狠的瞪她一眼，嘴里哼哼唧唧的，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寻了个角落安静坐着。
木提箱里塞了两套料子轻柔的男装，一套普通利器难以刺穿的夜行衣，两根束发带，一盒黄泥胶，一张白面人皮，以及一小盒光泽十分上乘的宝石珠子，一个装着碎银和金块的荷包……
碧秋眼角微酸，缓缓解释道：“奴婢想着您去了松溪县，虽然这话不吉利，但若是遇着个好歹，拿这盒宝石珠子去换银钱，这些碎银您拿着也方便用些。止血和解毒等药丸，奴婢都没装，您应该能有办法拿到。”
翠桃探过来一个脑袋，哼哼道：“松溪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王妃若受伤了没金疮药怎么办！”
碧秋摇摇头，没再多解释，这事她和王妃心知肚明，不必再多说，况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奴婢想想……”碧秋叹声道，“您还是换身衣裳再走吧。”
洛菀点点头，往里间走，“我明白。”
动作利索的换了一身玄墨长衫，男子样式，虽然看着轻薄，但里面夹层里却是缝了厚厚一层软绒，既不显臃肿，又轻便暖和。更要紧的是，若是被冷水打湿，绒团干得极快。
如瀑般墨黑的长发拿发带高高束起，那对白玉莲耳坠收在妆匣里，耳洞塞了两根细长的可收缩的银针，藏在鬓发中，加之一丝银白的亮泽都未瞧见，所以很难被人发现。关键时候，它或许能起大作用。
娇娇女儿郎，摇身一变，赫然成了位气度不凡的俊俏小公子。
翠桃一边难过，一边愤恨，同时又不禁啧啧赞叹几声，她家王妃生得可真好看，便是扮作男子亦是风华绝代。
软骨长鞭在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看着就像普通腰带一样，丝毫不起眼。
碧秋神情担忧，忍不住叮嘱她：“此行危险，王妃，您可要小心又小心哪！”
洛菀拍拍她的手背，慎重的答应：“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平安无恙的回来的，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时间太短，主仆几人还未来得及一一叙话，外面的小厮便来报，说王爷的车马已经驶到王府门口了。
见状，洛菀唤来几名护卫和小厮，交代了一些事，而后静静的等着裴少卿进来。
他走前，一定会来亲自见她一面的。
果不其然，才过半炷香的时辰，裴少卿便步伐匆匆的走进来，直接了当的对她说：“下人已经先回府传过话了，军情紧迫，皇命不可耽搁，本王先……”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劲装打扮的洛菀，他从未真正见过她作男子装扮的模样，一时微微怔了怔，才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洛菀语速飞快，言简意骇的说完她的打算，却遭到裴少卿厉声训斥，言下之意，就是指责她在胡闹，不得随他去松溪县，好好在府里待着云云。
她并不惊讶裴少卿会这样说，只是看着他疾言厉色的模样，还是稍稍吃了一惊。
随后镇定下来，冷静的吩咐下人们都退下，走到裴少卿身前，一字一句道：“我医术精湛，能解奇毒，武功高强，并不会拖累你，相反的，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雷火迷雾阵的事情我听说了，对于奇门遁甲我造诣如何，王爷，在去云州的路途上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我此番随你一道前去，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神情平静，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易容术，穿着男装，紧紧跟在你身后，做你的军师，少与旁人接触，只要小心谨慎些便不会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