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裴少卿的语气从未这样重过,他冷冷看着洛菀,“本王说过,不喜欢自以为是和擅自做主的人。”
他怒火腾升时,就像一条吐着蛇信子的蝎尾蛇,毒液在唇舌中“嘶嘶”作响。
洛菀紧了紧袖口,笑眯眯的回答:“我知道。”
一腔怒火打在软软的棉花上,丝毫不起作用,反而让他自己徒生闷气。
裴少卿冷声道:“你若想送死,那好,本王不拦着你。”呵斥不行,那就来个激将法,“秦将军作战能耐如何你应该大致耳闻过,他能这么离奇的失踪,折在与羌奴族那一场交战里,足可见这战有多凶险。”
洛菀明白他的意图,依然笑眯眯的:“嗯,我也知道。”
“洛菀!”他蓦然拔高音量,难得连名带姓的叫她,自从二人同房后,这女子愈发难缠和无赖起来,就像块黏黏的糖糕,奈她不何。
“我在。”洛菀看着他脸色微沉,蓦然收起嬉笑的神情,沉声道:“王爷,你我都清楚,你是拦不了我的,我陪着你去,只会对你有益处,这你是知道的。所以你究竟为何要阻拦我?”
这话叫他怎么回答?说此行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一个不慎便尸骨无存。
实则真正的缘由呢?他说不清,阻止魏贾和她去松溪县,究竟为什么?
好罢,他暂且寻个由头,尽量说服自己相信。
“你若是在路上趁本王不备,想杀了本王,本王又该如何自保呢?”默言良久,他幽幽道。
不错,这个理由非常合适。
二人虽已圆房,但始终有道难题藏在背后,只要这道槛跨不过去,终究会成为隔阂,他们依然会拔刀相向,斗个你死我活。
洛菀微微失笑,扭着细腰,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攀上他的肩,脑袋凑在他耳边,气若幽兰,娇声娇气道:“我若想杀你,最合适的时机便是你我床榻欢愉时,何必随你去松溪县自找苦吃?”
裴少卿恍然大悟,原来,她的本性不止难缠和无赖,还得再加上一项:不知羞!
从前不近女色,禁欲多年,这女子若真想刻意引诱他,他恐怕难以自持,倒真要死在这朵牡丹花下的风流了。
莹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胸膛,洛菀突然调笑道:“王爷,您这般阻挠,妾身是否可以自作多情认为您是在担忧妾身的安危呢?”
裴少卿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王妃不怕本王趁机除掉你?”
洛菀怔了怔,这她的确无法很肯定。
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恢复如常。再抬眼嗔笑时,眼里有水光闪耀,笑里更是添了一分心酸。
她细小的手掌覆在他胸口处,轻轻往下一压,缓缓道:“你若想杀我,得先问问它,看这颗心它答不答应。”
说罢,不想多看一眼他的神色,收掩狼狈从他身前快速逃开。
柔滑的布料从手掌间飘过,待她的身影离开屋子里后,裴少卿怔愣片刻,鬼使神差的竟然抬手捂住胸口,掌心下传来有力起伏的心跳,那心跳突然急促起来,像是在迫切的宣示:它不愿意,不答应。
盯着行李装箱绑在马车上,殷真仔细清点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便去寻裴少卿,乍然瞧见自家主子一副失神的模样,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疑惑道:“王爷,您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裴少卿垂下眼,冷着脸色,目光复杂的瞪了殷真一眼,弄得后者云里雾里的,脑子里一片困惑不解。
屋子里人多眼杂,裴少卿待在书房里,有些朝廷上的要紧事要同殷白和殷矾交代,此番镇压敌军,谨慎起见,他担心京城会有异动,若是羌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他的人还能提早防范。所以只带了殷真一人随行。
左右洛菀干等着无事做,便想着同观众老爷们聊聊天。
去松溪县的路上,再直播日常的话恐怕不方便。
光幕甫一打开,便齐刷刷弹出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字体。
吓得洛菀一个手抖,险些从八米高的老树上摔下去。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嘛,树上的风景的确美妙些,空气亦是更加清新,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只不长眼睛的春蝉,没事瞎晃悠,然后莽撞的朝她眼皮和口鼻飞来,害得她只能吹口气,将那几只蝉吹得四仰八叉,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
隔得老远,她依旧察觉到有嗖嗖冷气,携杂着闪着寒光的小刀嚓嚓射来。
长街上冰糖葫芦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虽然前方战事焦灼,但比起边境村庄和县城,京城里的闲适舒服日子要安生太多。似乎除了朝廷上的官员,和皇室贵族功勋世家外,平头老百姓们对战事一无所知,丝毫不感到担忧。
在他们眼中,羌奴族衰败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绝无崛起之日。然而,他们迟早会为曾经对敌人的轻视,而付出惨烈的代价。
彼时,弹幕一片混乱。
奶糖小灰狼:主播!主播!你真的要去镇压敌军吗?听着好刺激!
王妃的忠实男友粉:刺激个屁!主播,你千万别去!我听说打仗都是很残酷和惊险的,你如果有去无回我该怎么办?!
靖南王全球后援会会长:呜呜呜,好担心他!楼上那位小哥,主播如果死了你会殉情吗?我看你这么有情有义,应该不能忍受独活吧?
卖小女孩的火柴人:两位能不能消停一下?天天都在弹幕里吵架,你们干脆建个只有两人的私人聊天群,慢慢吵去!别打扰主播的生活好吗?
……
洛菀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后脑勺胀疼得厉害。她发现打开弹幕的确不是个很明智的举动,所以她果断地切掉了屏幕。后背半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她觉得一切都像做梦般,有种很不真实的错觉。明明日子才将将安稳下来,事情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前进,虽然有时候她会迷茫,忘记自己并非荣盛王朝的人。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这不,老天看她过得太舒适,特地来设一道关卡,让她的生命流逝得更快些。
羌奴族好好的,势力渐渐衰败,平白无故闹事做什么?这不是很奇怪吗?
遏丹族羽翼渐丰,若真想造反,何必亲自动手?武器和军队势力,以及民心,遏丹样样具备,自己打下荣盛的江山岂不更合适?
另一方面,遏丹协助羌奴,说明他族不愿意暴露,那行事这般高调做什么?不应该藏着掖着不露出真面目吗?遏丹和羌奴究竟想做什么?
毫不夸张的说,荣盛江山的安稳有一大半的功劳都在靖南王身上,他打下来的江山,皇位却是由别人坐的,只因他并非皇室血脉而已。
秦扬宇一死,能接替他位置的人,人们头一个能想到的便是靖南王。
这事说来也挺可笑的,平日里碍于他的威名,背地里说三道四各种诋毁。真要到生死紧要关头,还得请这位传说中的阎王爷搭上自己的性命来保他们平安。
写话本、诗文批驳靖南王的人是文弱书生,请愿祈祷靖南王能为国效力的人,也是那些闲着没事做,只知对他人评头论足的书生。
看啊,世上很多事其实都很可笑。或者说,世人的存在本都是可笑的。有的人幡然醒悟,恪守本心;有的人却执迷不悟,深陷泥潭,还妄想拉人垫背。
乌云渐渐消散,露出一轮圆滚滚的金日太阳,明光有些许刺眼。洛菀抬手挡住额头,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一个人:荣祯皇帝。
会不会是他在从中作梗?这想法转眼被她丢弃,怎么可能?帮助敌国灭了自己的江山?
用顾溟那缺根筋的脑袋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比起荣祯皇帝,洛煊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于朝廷掌权地位上,靖南王是他的死敌,二人自成一派互相对立。秦将军虽然失踪,但这场仗还需继续打,自然而然地便会想到派裴少卿出征,他若是也消失不见,或是战死沙场,再或者随意安个罪名,这位惹人烦的政敌岂不就轻而易举的被解决掉了?
羌奴族人骚扰边境是假,与内鬼勾结才是真!
这一招棋,走的实在是妙啊!
洛菀微微点头,越想越觉得合理。若非如此,那便真是羌奴族走投无路,想自寻死路,拼命搏一把了。
这厢她思路还未理清楚,树下便有人仰头看着,高声吼道:“王妃!您爬去树上干什么?!”
洛菀叹口气,对那人招了招手,示意她避让些,随即扶着粗硕的树干,小心翼翼地滑下去。待稳稳当当落于地面后,她掸掸衣衫上被刮蹭起的褶子,心想着,布料顺滑些也有坏处,金贵哪,禁不起蹭啊刮啊之类的,做事总会顾忌些。
裴少卿那边该交代的事儿,该吩咐的暗令,该收拾的行李,通通都准备妥善了。找了一圈没见着她的身影,便派人来寻她,说时辰差不多到了,大家可以启程去松溪县了。
洛菀微微颔首,示意她即刻便过去。
迈步前,她抬头往头顶上面望了一眼,心道:不知道松溪县的天儿,会不会比京城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