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看着他黯然落泪,微微叹息一声。
罗老三算不上好人,却亦非恶人。其实世间善恶难分,善与恶本就融为一体,哪有什么绝对的善人和十足的恶人?
沉默压抑蔓延开来,屋子里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终于这股沉默被人打破,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低声唤道:“老大?”
罗老三微微仰头,抬袖悄然擦去眼角泪痕,清清喉咙,继而大声道:“进来说!”
随即“咯吱”一声门被推开,有名年纪瞧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走进来,他沉稳迈步往前,垂首恭敬道:“靖南王醒了,该如何解决掉他?是杀了给兄弟们当下酒菜,还是再折磨折磨?”
杀了做下酒菜?
洛菀心中一骇,小小年纪,本该内心阳光明媚,怎的这样凶残?想法这么危险?
她惊得搁下茶盏,看向罗老三的神情凝重,她镇定道:“大当家的,容我说几句。您与王爷的私怨我管不着,但我与王爷此行打的乃是赈灾的名头,您私自扣押当朝亲王和大臣亲眷,这事若传出去,岂非白白送朝廷一个剿灭山寨势力的由头?另则,我与王爷并非单枪匹马来,实话同您说,在山脚处驻扎有大量王爷的精锐护卫队,我与王爷先行进山打探情况一事他们都知晓,且我们若一直不曾返回,他们必会明白我们一定在山里出了事。”
“面临这些情况,您又该当如何?”
缓口气后,她又接着道:“杀了王爷,之后再杀余下的护卫队?他们跟随王爷作战多年,身强体壮,岂是山寨里不曾受过严整训练的常人可比?或者撇开这个不提,纵使您能够杀得了这些人,您又如何处理这大量的尸体?云州得不到赈灾物资,日后朝廷问起,您又该如何同他们解释呢?”
“说这么多,”罗老三突然打断,“你就是想劝我别杀他?”
洛菀毫不遮掩,大大方方承认:“是!”
这下轮到罗老三一噎,他看着这理直气壮丝毫不害怕的女子,倒生出几分敬佩来,遇事却不乱,遇险却不慌,冷静自持,挺难得的。
“是我的私心又如何?只要于你我都有利无害不就行了?”
罗老三蓦然一笑,笑声粗爽豪迈,他突兀地鼓起掌,爽朗道:“好!我答应你!”
“对了,阿衡的事,算我罗老三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罗老三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洛菀,“拿着这玉佩,上山里随便找个人将这玉佩拿给他看,他自会明白带你来找我,见玉佩即为见我。”
玉佩质地不怎么好,上面刻有一个“衡”字。
洛菀摇摇头,将玉佩推回去,“我于大当家的无恩,罗公子的腿不一定有把握能治好,这人情,您暂时不欠我。更何况,相助不为日后求回报,我帮您那是我的事,您犯不着报答什么。”
罗老三也不强人所难,洛菀不愿接受这玉佩,他便重新收回去塞进怀中。
洛菀沉吟片刻,道:“大当家的,王爷此时已醒,不如先将他打晕?”
屋子里的两人齐刷刷朝她看来。她干咳一声,耳朵有些发红,解释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打晕王爷后更方便我们行事。山脚下的人近三千,数额庞大,要想过山,我有一计。”
罗老三点点头,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道:“你说。”
“这山,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过,您不能轻易放我们进去。否则,这事日后说出去岂非落人口舌?所以为了您和我们两方都好,我认为应想法子让王爷及他的护卫队不知道是您有意放水让他们过山。而我的计策便是,由我回山脚处后,将蒙汗药撒进护卫们喝的水中,等他们都陷入昏迷后,再由您山里的兄弟将我们送进云州边界处。这样等他们醒来后,只会对此觉得奇怪不解,却并不知道背后的真正原因。”
“好!”罗老三答应得很爽快,要蒙汗药是吧?他这里多的是。
双双决定后,他吩咐人打晕裴少卿,之后再将药粉包交给洛菀,派人一路护送他们下山,等临近山脚时,那些人便返回山寨里。
洛菀背着裴少卿,一边艰难地挪步,感慨这人为何这样重,一边费劲的思考,该怎样同山脚下的人解释自己如何平安无恙的从山里出来,且跟着他们的那三十名护卫不见踪影。
到达山脚后,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清楚。
她想了想,走到一处在她看来较为隐蔽的地方,果不其然,等走近后方发现影影绰绰的人影。
有护卫喝道:“谁!”
她急忙应道:“是我!”
护卫长枪一挑,借着泠泠月光,看清来者何人,长枪一收,恭敬的行了个礼,“洛小姐。”
洛菀喘着粗气,似乎累极了,她道:“快扶着王爷!”
闻言,直到这时,护卫才看清她后背上还有个人,忙与赶来的人帮着将裴少卿扶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进帐篷里。
洛菀打听到顾溟和魏贾所在的帐篷,略微吃惊了一下,他俩住在一个帐篷里。
在旁人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但魏贾并非男子,乃是碧秋假扮的,男女同吃同睡,碧秋乃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授受不亲,她此刻或许过得极为艰难。
想到这里,洛菀忙急急奔过去。到了帐篷后,掀开帘子一瞧,她猜的果然如此。
顾溟坐在被褥上,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搂着魏贾的肩膀,粗声道:“小魏,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明明那天酒量这样好,咱们喝的多畅快!今日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把我顾溟当兄弟了!”
魏贾眉头紧皱,一副极为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憋苦表情,身子尽力往旁边靠,却被顾溟发现,又给搂回去。
洛菀出声道:“顾公子!”
闻言,魏贾的眸瞳一亮,恍若沙漠中寻见泉眼之人,惊喜而又震惊,透着难以置信,好似有盈盈泪花一闪而过。
洛菀叹口气,大为感动,心道此行颇为辛苦她,回府后定要好好犒劳她一番!
顾溟双眸微眯,继而道:“洛小姐!”
洛菀看向魏贾,矮身一福礼:“魏公子。”
魏贾继而自然起身,撇开顾溟的大猪蹄,拱手行礼道:“洛小姐。”
顾溟站起身,绕着洛菀走了一圈,关切道:“此行无事罢?怎么回来的这样快?王爷呢?怎么没跟洛小姐一起回来?”
洛菀神色略黯,她沉默片刻,继而才道:“我与王爷在山里遭遇陷阱,遇见了八卦阵,分为几批走,跟着我和王爷的那几人,为护我们周全已经牺牲了。而此刻王爷已陷入昏迷,我一个弱女子,再往前继续走便是自寻死路,于是我便带着王爷返回山脚,与你们先商量后再做决定。”
顾溟惊讶道:“昏迷?!”
“顾公子不必担忧,我替王爷把过脉,无恙,等着醒了便行。”
魏贾道:“洛小姐有无受伤?”
洛菀摇头:“魏大人放心。”
顾溟皱起眉头:“王爷在昏迷中,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那些护卫或许已经惊动了山匪。”
洛菀道:“总之如今夜已深,等明早天稍微亮点,或是王爷醒来再做决断罢。”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再同顾溟和魏贾说了些进山后遭遇的事,洛菀便离开帐篷,拽住一个护卫,询问他附近是否有水源,护卫答有口水井,领着她去了,又说井里的水有些混浊,想必是雨水渗进去的缘故,得提上来晾一晾,等脏东西沉淀下去再喝。
洛菀道了声谢,等人离开后,环顾四周一眼,确定附近无人后,从井里打起一桶水,将药粉撒在里面,拿木棍稍微搅拌一下,接着提起水桶,往护卫扎营的帐篷走。
山脚下不敢生火,护卫们赶了许久的路,其实都饿得很,干粮吃着有些哽喉咙,得喝水才能吞咽下去。
洛菀替他们一一倒水,喝过水的护卫纷纷觉得头晕眼花,对旁边的人说犯困后,便先回帐篷里睡觉了。
有些在外巡逻的护卫无法喝水,洛菀便从怀里掏出一柱香,找个角落将其点燃,不消片刻,所有人便通通被放倒。
这香与药粉功效相同,燃香比放药要容易得多,但香只有一根。
洛菀一一探过护卫的呼吸,纷纷搭过脉,确定所有人都昏迷后,才掏出袖囊里的旗花,往空中一放,顿时便听见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罗老三的人赶来了。
对于罗老三这人,她并非完全信任,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怜悯和敬佩交织在一起,又有点同病相怜。
寨子里的人很多,每两人抬着一个木担子,担子上放两人,人连成一根长长的绳子,一个接一个的运送。所以虽然护卫人数多,但运送的速度却很快,这么高的效率倒是让洛菀略微吃惊。
在这过程中,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在运到中途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