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兄弟人数很多,以人做绳梯,每隔些许距离站两人,运送速度极快。
在运木担架的途中,有人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欸,薛老五,你说大当家的怎的不杀了这些人?还让咱们帮着去云州?”
“你傻啊!杀后怎么同朝廷交代?”
“要我说,那就反了朝廷!”
“嘘!住嘴!这话可不能乱说,没得害了大当家的。”
“我听说这靖南王作恶多端,危害百姓,就该灭了他泄愤!”
“得了罢!你有几条命来抵?”
两人正说着话,手里接过一个木担架,变故便生在这时。木架上安静躺着的人,突然暴跳而起,发出一声怒喝:“狗贼,拿命来!”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黑光一闪而过,现出一道黑影,这黑影抬脚对准担架用力一踹,担架应声碎成几块,这人飞速抄起一截木头拿在手里,冲着四周的人扬棍乱晃,邻近的人无能幸免,皆遭受他的当头一棒。
顾溟吐了口唾沫,骂道:“竖子敢尔?!”
寨子的兄弟怔愣片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到周围的人渐渐倒下后,才纷纷抄家伙上前合伙意图擒住顾溟。
哪知这人力气甚大,三四人拽住他的胳膊和腿,竟都能被他挣脱开。
“草你奶奶的!”顾溟怒骂道,用蛮劲反手拽住脚边的人,用力往上一托,再将其狠狠扔出去。
一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围住顾溟急得四处乱走,却都无法将他抓住,甚至无法伤他分毫,反倒被他的棍子打伤。正发愁时,又蓦然听见一声沙哑的嗓音,那声音说道:“嘿!看我黑旋风铁毒万三玄宗迷魂棍!”
“铛——”
顾溟觉得后颈一疼,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稍微侧了侧头,脖子随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身子一僵,趁着还未陷入昏迷,他缓缓转身意欲看清是谁在背后下黑手,却在转身时又被人轻轻推回去,然后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
晕倒之前,他只来得及不甘心的说了一个字:“谁——”
众人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他们看见在顾溟身后,有一名看着弱不禁风的女子,正手持木棍,笑眯眯地说道:“谁?我!”
他们咽咽口水,心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需时刻提防,万不可因其柔弱外表而放松警惕,如此看来,所言不假!
顾溟往下一倒,接着被人稳稳扶住,洛菀支撑着他,扭头对旁边呆若木鸡的人,柔声道:“愣着做甚?叫这样一座重山压在我一柔弱闺阁小姐的肩上,你如何忍心?”
“哦哦!”那人怔怔点头,忙上前接过顾溟,将他平放在木担架上。
闻声赶来的罗老三听兄弟们说了事情的经过,眸色一沉,看向洛菀。后者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对他道:“大当家的放心,等他醒来后我会诓他说是一场梦,他性子直不懂拐弯抹角心眼少,只要我言之凿凿,他便不会多想的。”
换句话说,这人比较蠢笨,你随便诓诓他,他便会以为真是做了一场梦。
洛菀并非这个意思,但在罗老三看来,她说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他点点头示意就这么办。
她丢掉木棍,拍拍手心里的灰,对着顾溟双手合十,道了句:“顾公子,对不住了!”
“愣着干什么!”罗老三一个暴栗敲向旁边人的脑袋,“还不快继续干活?!”
这厢变故解决后,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脚下数量将近三千的护卫,已被通通运送至云州边界。运送完护卫们后,罗老三同洛菀打了个招呼,便用弟兄们浩浩荡荡的离开。
目光紧紧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洛菀右手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这样高的做事效率,大家伙儿整齐有序,听从命令,若是稍加管理,岂非为一条经商之道?譬如搞个现代物流公司简易版?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彼时旭日初升,在泛白天际划出一道光痕,大地在日光的照射下,闪出盈盈光泽。
一眼望去,四周都是无尽的野草,虽不高却亦足小腿处。在一片被踏平了的草地上,睡着重重叠叠的人,这些人黑衣劲装打扮,干净利落,齐齐在睡梦中。
蓦地,有人的眼皮微微一动,随即缓缓掀开,他揉揉眼睛,似乎有点不适应光线,稍稍缓了缓才睁开,却愕然发现四周躺了许多一动不动的人,乍然瞧见这副场景,他自迷蒙中骤然清醒,差点以为自己从乱葬岗里醒来,好在隐约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打鼾声。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伸手去探周围人的鼻息,再次确认过他们还活着后,堪堪松了口气。一大早的就受这样的噩梦,想必连着几日怕是都难睡得安稳。
推了推身旁的人,他唤道:“喂!王大哥,快醒醒!”
被唤作王大哥的人,被他用力推了几下,方悠悠转醒,望着眼前的人堆,亦是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顿时遭受了一阵惊吓,与叫醒他的人对视一眼,两人便接着去叫醒其他人。
渐渐地,苏醒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揉着脑袋,觉得额头疼得厉害,同时心里疑惑:什么时候睡着的?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迷茫和困惑。
等彻底清醒后,他们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不是在山脚下,又联想起莫名其妙的睡着,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哪儿?我们怎么到了这里?”
“啊……头好痛……你们也是这样吗?”
“怎么回事?”
“我还活着吗?快!你掐我一把!啊——好疼!你怎么下手这么狠?!”
“是你叫我掐的……”
“那你也不能掐这么重啊!疼死我了!”
一片接一片的议论声中,裴少卿缓缓睁开眼,他的眸瞳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变得清明。他打量了几眼四周的情形,眼尖地发现不远处有块石碑,在这空旷的地方显得尤为突兀,恍惚中让他以为自己仍在山脚下,拨开那石碑前的杂草,现出的依旧是那几行字:“无名山,无名碑,无名人刻。”
等他走近后,终于看清石碑上刻的字:“云州。”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说话的护卫们看了过来,亦看清了石碑上的字,于是嘴张的比刚才还大,眼睛瞪得快要撑破眼眶。
云州?
怎么莫名其妙睡着,又莫名其妙到了云州边界?
裴少卿看着碑上的两个大字,陷入沉默。他清楚的记得,在此之前遭受过两次袭击,第一次,是在刚渡过沼泽地听洛菀说萤火虫时,第二次,乃是在一个陌生地方。
那地方有一座两层高的竹楼,走廊处有许多穿着粗麻布的人持长枪把守,走过来走过去地巡逻。依照当时的环境,他推测或许进入了山寨土匪头子的老巢,但不知为何,才苏醒过来的他,便又被人从背后敲晕。
若说是怕他知道什么,或是看见什么,大可拿黑布蒙住眼睛,何必非要敲晕他?
再说,既然抓了他,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平安无事的从老巢里出来?明显不对劲。
而且有很关键的一点,在他醒来后,视线已经变得清明,说明毒已经解了,但谁会替他解毒?山寨里的人?怎么可能?不杀他就算万幸。发觉能视物时,他立即转头环顾四周一圈,找寻洛菀的身影,然而他只看见在他旁边,同样有一根柱子,而地面有散落的粗麻绳。
这说明她的确和他一样被绑,却又被松开带去其它地方。
为什么要替她松绑?
要带她去哪儿?
会如何处置她?
裴少卿心中的疑惑,有太多太多,而这些疑惑,似乎都与一人有着关联:洛菀。
他自睁开眼睛后,一转头便看见洛菀祥和的睡颜,正安静的躺在他身旁,呼吸平缓沉稳,一双好看的秀眉却微微蹙起,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盯了良久,他轻声唤道:“洛小姐。”
“唔。”洛菀略微呻吟一声,缓缓醒来,拿手背遮眼,不适应道:“好亮。”
她的嗓音糯糯,透着点慵懒,和晨起时的喑哑。
见裴少卿直勾勾盯着她,她怔道:“王爷?怎么了?”
裴少卿看着她,并不说话。
在这样深如幽潭的目光注视下,洛菀咽咽口水,竟生出一丝心虚来,她移开视线,起身掸掸裙摆上的杂草,矜娇地伸了个懒腰。
另一厢,被洛菀一棍子敲晕的顾溟亦在此时醒来,他摸着后脑勺,觉得如炸裂般疼,像被人拿刀子划开一样。回想起被敲晕前的事,立即神色愤恨,暗自立下誓言,若让他知道敢下手打晕他的人是谁,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以泄耻辱!
等等!
他突然想起除了被敲晕之外的事,那些他不认识的人,当时不曾注意,现下回想起来,才发现对方人手竟然这么多!
他撩起衣袍,看看自己的脚,确定仍是站在地面而非飘浮在空中后,勉强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他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