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她转头望来，柔声道：“什么？”
楚音十指紧攥被角，神情犹豫，良久，耳尖微红道：“你糕点做了几份？”
“我特地来探望你，自是一份。”
“那……”楚音扭捏道，“菀姐姐，我想借花献佛，你替我送些给阿姐行吗？”
洛菀心中明了，她盯着楚音打趣道：“以谁的名义？”
楚音一呛，她指着自己道：“以我的名义。”
“你能想通就好。”洛菀神情欣慰，顺势走回床榻边，轻轻拍了拍楚音的肩膀，扶着她缓缓躺下，又替她捻捻被角，笑道：“我即刻便去，正好同娘娘道别。你这爱哭的丫头也该乏了，好好睡一觉，睡醒后所有的烦心事便都消散了。”
“多谢菀姐姐。”楚音拉了拉被角，只露出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格外水润明亮。
洛菀微微颔首，起身离开。踏出西偏殿的大门时，走了一段距离，其间碧春频频偷瞥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洛菀主动问道：“有什么话便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碧春难得的叹息一声，双手背于身后，歪着脑袋，老成道：“小姐，奴婢知道以我的身份，有些话不当讲，说出来像挑拨是非离间主子感情般。但若是憋在心里，却始终觉得不舒坦。”
洛菀看向她，“什么话？”
“楚姑娘性子活泼，单纯天真，这点奴婢知道。但坏就坏在此处。”碧春道，“德妃居住在皇宫，姑娘时常进宫探望阿姐，但实际上十次有九次都陪着皇上，而非德妃。去梨园听戏、湖里捉鱼、树上摘果折花、放风筝……”
“所谓日久生情，加之宫里嫔妃被规矩束缚，恪守礼节，缺少情趣和活泼。”
“日子久了，皇上总想尝个新鲜的。这不……楚姑娘日日在他跟前晃悠，不正好合乎胃口吗？”
碧春斜眼觑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要奴婢说，姑娘若真在意姐妹之情，当初就不该时常进宫，更不该不安分待在乾清宫的西偏殿，而跑去找皇上。如今做出这诸多姿态，未免使人猜想……猜想……”她支支吾吾起来。
洛菀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碧春“扑通”一声跪下，紧着嗓子道：“小姐恕罪，奴婢多嘴了！”
“起来，”洛菀叹口气，“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但如今阿音并未做错事，这些猜测以后再说吧。”
“喏。”碧春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
两人行至正殿时，德妃正手持金剪刀，细致地修剪花枝，宫女澜儿端着木盘，垂首安静地候在旁侧。
“娘娘。”洛菀轻声道。
“菀菀，你怎么回来了？”德妃将金剪刀递给澜儿，擦拭了下手，接着坐到主位上首。
洛菀向后一招手，碧春递上来一个食盒，她打开木盒，端出一盘糕点，呈给德妃细瞧，“娘娘，我做了份糕点送与音儿，音儿念及与娘娘的姐妹亲情，心中记挂着您，是以让我送些给您尝尝。”
“阿音……”德妃身形一僵，她招招手，示意澜儿呈上来，捏了一块放在掌心里，突然哽咽道：“好……好……”
“糕点已送到，那我就不耽搁您品尝了，”洛菀笑道，矮身一福礼，“臣女告退。”
德妃神情怔愣，捏着糕点发神，闻言，心不在焉地点头，“去吧。”
洛菀行完礼后，在快踏出正殿门槛时，从前面急急忙忙走来一名太监，她定睛一瞧，见是老熟人——小辛子。
小辛子拂尘一搭，着急道：“洛小姐留步！”
洛菀顿住身形，疑惑道：“公公有事吗？”
小辛子擦了下汗，喘着粗气道：“皇上有旨，请您先进去，待奴才宣完旨后再出宫。”
洛菀与碧春对视一眼，双双困惑。两人又掉头往里走，小辛子深吸一口气，等稍稍缓过劲，德妃与洛菀齐齐跪下后，这才摊开明黄圣旨，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刑部尚书洛煊之女洛菀，恪恭久效于闺阁，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良恭俭，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
“太后与朕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于靖南王裴少卿，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钦此！”
读完圣旨，小辛子长舒一口气，心中却微微发酸，这样温柔贤淑的姑娘，却要配那冷血无情的活阎王，真真可惜了！
“轰隆隆——”
洛菀蓦然跌坐在地，心中大惊，如遭雷劈般难以置信到极点。
“小姐……”碧春大惊失色，忙将洛菀扶起来，对着小辛子赔笑道：“公公，我家小姐欢喜得不得了，这才失态，您切莫放在心上。”
她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子，塞给小辛子，笑着说道：“劳烦公公走一趟，这点钱算是我家小姐请您喝茶的。”
“无妨。”小辛子摇摇头，收下碎银，摊在双手里的圣旨一递，提醒道：“洛小姐，您还未谢恩接圣旨呢！”
洛菀咽了下口水，心中微微发苦，她竭力稳住心神，上前一步，磕头道：“多谢皇上，多谢太后，臣女……接旨！”
她接过圣旨，两只胳膊轻微颤抖，她听着自己麻木地问道：“敢问公公，皇上可有说哪日成婚？”
小辛子想了想，不确定道：“听说是一月后。奴才也不清楚。”
“那圣上为何会突然赐婚？”
“好像是……哦对了，靖南王亲自求的。”
洛菀讶然道：“什么？！王爷？”
小辛子解释道：“是这样的，王爷派人加急传来消息，恳请皇上将洛氏嫡女赐与他。皇上本就有撮合的意思，与太后商讨过便答允了。王爷在信中还说，此番与小姐前去云州赈灾，觉得您菩萨心肠，又知书达礼温柔贤淑，经慎重思虑后，觉得可做靖南王王妃的人选。”
“还说……相处了些时日，除了您适合做王妃外，王爷自身对您……亦动了真情！”
“且京城里本就有许多男儿想要求娶您，王爷担心晚了，皇上一高兴就把您赐给别人，或是您有心仪的男子，这才这般迫不及待。人还未回京城，信便传来了。”
动了真情……
洛菀神情怔愣，仔细回味这四个字，怎么想都觉得王爷别有所图，她回想那日醒来后他瞧她的眼神，一哆嗦，摸了摸胳膊肘，发现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小辛子叹道：“奴才旨意已传到，便不打扰娘娘和洛小姐了。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
等人离开后，德妃望了一眼洛菀，见她脸色极其难看，叹息一声，安慰道：“靖南王骁勇善战，洁身自好，撇开别的不提，他的确是一个相敬如宾的夫君人选。”
洛菀盯着地面，苦笑道：“娘娘您嫁人成婚，为的是寻一个相敬如宾的人吗？”
“这……”德妃一愣，无言以对。
洛菀福礼道：“臣女告退。”
话毕，她便扶着碧春，缓慢地朝外走。
澜儿站在德妃身旁，突然说道：“娘娘，洛小姐似乎看起来……累极了。”
“罢了，”德妃摆摆手，重新拿起金剪刀，“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碧春仔细搀扶着洛菀，担忧道：“小姐，你没事吧？”
靖南王的名声她听说过，在京城中似乎不大好，小姐这样好的女子，自该配一位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却要嫁入靖南王府，她想想都觉得难过。
洛菀口中念念有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小姐……”碧春幽幽叹气。
“罢了，”洛菀勉强定住神，半个身子都靠在碧春肩上，她嗓音沙哑地说，“先回府。”
“马车早已在宫门外候着，只等小姐出去。小姐你要奴婢去叫顶软轿吗？从这里到宫门口，还得走上好些距离。”
“无妨，”洛菀摆摆手，“慢慢走吧，总会走到的，不急。”
她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碧春心中疑惑，不知小姐说的是路，还是别的。
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宫门口。一路上偶尔会遇见路过的宫女太监，远远的瞧见洛菀便互相交头接耳，吃吃笑着。等走近后又纷纷垂着脑袋，一点也不敢抬头直视她，皆是贴着墙角根走。
这番情形落在碧春眼中，她安慰道：“小姐别放在心上，宫女太监们的嘴最是多。”
“我知道。”洛菀拍拍她的手，轻轻摇头，“我不看便是了。”
车夫大约听说了宫里的消息，抬头小心觑了眼洛菀，又飞速低下头去，安心赶马车。
回到洛府后，洛菀直奔秋院床上，除掉衣裳便扑倒在被褥里，深吸口气，这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见状，碧春替她拉下帘帐，轻声说道：“小姐好好歇息，奴婢会告知她们，让他们别来打搅的。”
洛菀拥着被子，埋在里面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碧春望了她一眼，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关好房门。对秋院里的人一一提醒过，她便回了自己的厢房，同样闷在里面不愿说话，更不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