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听得兴趣盎然,一副颇为受教的模样。她掏出小本子,提笔刷刷写下几行字。
谢玉憬瞧见她的举动,不禁笑出声。
“这都是纸上谈兵,”他温声道,“常言道经商如上战场,得亲生经历过感悟才深。”
闻言,洛菀咬着笔杆子,半知半解地点头。她摸摸鼻尖,有些羞涩,“耽搁世子这样久,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谢玉憬笑道:“洛小姐亲手斟茶,已算回报。时辰不早了,在下还有事要做,先告辞了。”
洛菀起身一福礼,柔声道:“世子慢走。”
谢玉憬微微颔首,与那名黑衣护卫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小二将菜碟子齐齐端上桌,粗麻布往肩上一搭,粗略瞥了眼空荡荡的茶壶,询问道:“姑娘可要添茶水?”
“嗯。”洛菀轻声道,“有劳小二哥。”
“甭客气!”小二挥挥手,提溜着茶壶长杆往外走。
如她所料,这顿饭菜并未吃完,剩了大半个桌子。洛菀让小二一一打包好,便与碧春一同回洛府。
马车经过一家裁缝铺时,正巧两个姑娘搭着胳膊,边往外走边闲聊。
“诶,你听说了没?”
“什么?”
“明儿个早上靖南王便会返回京城!”
“阎罗王要返京了?!”
“嘘!小声点!你这称呼可别被人听见,仔细叫官兵捉进牢狱里!更何况,王爷明明英明神武,睿智聪慧,且风姿俊朗,仪表不凡,远胜寻常男子,你怎的这样说他?”
“得了吧!别被他的美色所迷惑,要知道他杀人如麻,冷血无情,心挖出来肯定是黑的,难道不算阎罗王?”
“你、你、你……哼!”
洛菀掀开车帘,朝说话的地方瞥了一眼,接着看向碧春,淡淡问道:“靖南王果真明日回京?”
碧春侧头一想,点头道:“好像是。”
“唉,”洛菀无声叹口气。
碧春疑惑道:“小姐叹气做甚么?”
“没什么,”洛菀摇头道,“感叹世事无常,人生艰难罢了。”
“对了,”马车颠簸前行中,她突然说道:“今儿下午带些糕点,我想进宫一趟。”
碧春了然道:“小姐要去探望楚姑娘吗?”
“不错。”
哪知碧春摇摇头,神情叹惋道:“小姐,恕奴婢多嘴,你想见她她却未必愿意见你。奴婢听说,楚姑娘自封妃后,长久的待在寝宫里不愿见人,闷闷不乐日渐消瘦。”
“若真如此,”洛菀怔道,“那我更要见见她,总归姐妹一场,她若继续消沉下去,怕真应了红颜薄命一词。”
转眼便到未时三刻,洛菀挎着一篮子糕点,与碧春乘马车进宫去。
楚音赐封青嫔,居住在乾清宫西偏殿。宫女得了吩咐前去通报,返回时却说娘娘今日神思倦怠,早已歇下,让她隔段时间再来探望。洛菀并未过多勉强,将糕点递给宫女后便转身去寻德妃。
德妃宫中燃着新调的鲜花汁子香,闻着清甜舒适。她坐在上首主位,拨弄着用凤仙花新染的豆蔻指甲。
洛菀伏地磕头,恭敬道:“臣女见过娘娘,问娘娘安。”
德妃一抬手,亲和道:“快快起来。”
“多谢娘娘。”
德妃望着她,叹息一声道:“方才你去瞧过西偏殿了?阿音可有请你进去?”
“没呢,”洛菀摇头,“宫女将我拦在殿门口,大约是得了音儿的吩咐。”
“怨不得她,”德妃神情无奈,“伴君如伴虎,谁知圣上竟突然欢喜于她,竟不知于她而言是祸还是福。”
“娘娘放宽心,事情已成定局,纵使音儿再不愿为妃,却不得不要侍奉于君侧,否则抗旨不遵乃大罪,楚家……担待不起。对于音儿封妃一事,敢问娘娘心中如何作想?”
德妃眉头微微一皱,“还能如何?一个是本宫的枕边人,一个是疼爱多年的亲妹妹,阿音能入宫陪我亦算不错。”
“那臣女便放心了,”洛菀颔首道,“娘娘,帝王宠爱再重要,终究比不过血浓于水的姐妹亲情。”
德妃叹息一声,“本宫明白你的担忧。”
话音刚落,从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个宫女,她躬身道:“娘娘,青嫔请洛小姐去西偏殿说话。”
德妃心中诧异,摆摆手道:“快去吧。”
“是,臣女告退。”洛菀躬身一福礼,随着宫女一起往西偏殿走。
才踏入西偏殿,洛菀便被殿中景象所震惊,双眸瞪得如铜铃般大,她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到极点。
新封的青嫔居住在这里,装潢陈设布置本该华美精致,虽然的确如此,但内务府送来的青枝缠丝珐琅花瓶,被摔得七零八碎,碎片铺满一地。
凤仙花躺在地面,能瞧得出被人用鞋狠狠碾过一道,新折的海棠花枝,被金剪刀断成飘絮,正应“残花败柳”一词。
桌子椅子凳子歪歪扭扭地倒着,只要再往下点,便能压扁御膳房午时送来的膳食。
秋日明媚的下午,屋子里却拉上厚厚的帘子,将光线挡在外面,致使里面一片昏暗。模模糊糊中,洛菀瞧见不远处的黄花梨木圆床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哪怕两人隔了这样远的距离,洛菀也能感受到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悲戚,迷茫,困惑,纠结和挣扎。
楚音神色迷茫,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脆弱。她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动作缓慢而僵硬地抬头,极其迟钝,愣了愣,才沙哑地说道:“菀姐姐,你来了。”
洛菀快步走上前,坐到床榻边上,掀开繁复的纱帘,看见楚音憔悴的面容,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双颊,轻声点头:“嗯,别怕,我来了。”
话音刚落,楚音眼眶中含着的泪便“簌簌”地掉落下去。她猛扑上前,一头埋进洛菀的怀里,只一遍遍的唤她:“菀姐姐……菀姐姐……”
洛菀轻轻抚着她的头,不厌其烦地回答:“我在呢,我在!”
楚音断断续续地哭了近半个时辰,才稍稍缓和过来,泪眼婆娑地抬头,望向洛菀,哭道:“菀姐姐,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洛菀扶起她,直视她的眸子,轻声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于皇上可有男女之情?”
楚音一怔,她的神情闪过一丝困惑,“我……我不知道……”
洛菀叹口气,“你见着他可欢喜?不见时可会时时想起?同他有许多话要讲,想时常见着他?”
楚音身形一僵,缓慢地点了点头。
洛菀继续说道:“若要你与他共渡一生,彼此相互扶持,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你可愿意?”
楚音诺诺道:“阿姐她……”
洛菀顿了顿,补充道:“撇开德妃娘娘不提,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与皇上白头偕老?”
“我……”楚音的眸子闪烁一下,她想了想,继而坚定地点头:“愿意!”
洛菀疑惑道:“为什么?”
楚音笑了笑,说道:“姐夫待我极好,是除了阿姐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他会关心我的吃穿冷暖,会时刻留意我说的每句话,会噙着温柔宠溺的笑,在一旁静静地看我玩耍。他甚少训斥我,总是纵容我胡闹。他贵为一国之君,案几上的折子堆了一叠又一叠,他却暂时搁置只为陪我一起放风筝,还不许宫人告诉我。等夜深我睡下时,他再赶回去整宿的批折子,熬得眼睛都红了。”
“旁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姐夫待我……的确极好!”
洛菀微微蹙眉,“既然你说皇上不许宫人告诉你,那你怎会知晓?”
“菀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你回答便是了。”
楚音回想起那日的情形,说道:“我偶然听王公公坐在台阶上抱怨,这才知晓。”
“偶然?”洛菀冷笑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偶然巧合?
楚音怯怯道:“菀姐姐,有什么不妥吗?”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事罢了,”洛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要紧的。”
她安慰道:“既然你与皇上两情相悦,那便好好在宫中生活,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我有些话要同你说,赵飞燕与合德的故事你可曾听说过?今时今日的你与德妃,恰如同当日的她们。姐妹情深,万不可反目成仇。”
“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能否坚守本心维持住你们姐妹二人的情分,全在你们自己了。”
楚音的神情愈发迷茫,她只知道一点,“阿姐待我极好,我待阿姐自然如此。”
“罢了,”洛菀刮刮她的鼻尖,无奈道:“你这迷糊的小丫头,怕是我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日后要时常记着我这话。”
楚音重重地点头,“嗯!”
“听说你自封妃后便待在寝宫里,不曾出去过?”洛菀道,“一直闷着怎么得了?哪日得空,与娘娘一同出去散散心,姐妹两人把话说开就好。”
楚音破涕为笑,“我明白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洛菀道,“你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楚音点头,待洛菀要起身时突然拽住她的衣袖,蓦然道:“菀姐姐,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