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一脸惊诧: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发现她被烫伤后,不应该第一时间着急担忧和心疼自责吗?
一缕寒风顺着船舷悠悠飘进来,钻心的凉。
洛菀手腕一用力,从裴少卿的禁锢中挣脱缩回袖子里,冷哼道:“是,妾身自作自受,那依妾身看您这茶也不必喝了。这茶味道太重,您既然饮食清淡,想必也不喜喝味道过重的茶。”她抬手欲端回茶盏,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琉璃盏时,又突然改了主意。
“呀!”她惊诧道,“茶水已经冷了,凉茶伤胃,妾身这就给您倒了!”
说罢,便作势要往船舱外走。
她甫一起身,便被裴少卿朝前狠狠一拽,猝不及防的跌进他怀中。
裴少卿淡声道:“王妃真要去倒茶?”
洛菀学着他往日里神情淡漠的模样,微微挑眉,反问他:“那不然呢?难道妾身去外面趴着抓鱼吗?”
看着她的故作姿态,裴少卿心觉好笑。她那点小伎俩,施展苦肉计和欲擒故纵,他久经官场岂能看不透?不过是懒得戳破罢了。没想到这女子变本加厉愈发矫情起来。
裴少卿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茶盏,茶水虽然已冷得冰喉,他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一口喝下去。
末了,杯身往下一翻,滴水未露。
他笑道:“这下满意了?”
洛菀心中窃喜,却依然冷着脸装糊涂:“您又在同妾身打哑谜了,妾身听不明白。”
裴少卿松开环住她的胳膊,无奈道:“世人常说本王心思深沉,如今看来与王妃相较却是甘拜下风。”
“妾身心思单纯,哪里深沉?王爷可莫要冤枉人!”她不甘示弱的反驳道。
说话间眉眼含笑,语带嗔怪,那双温柔的秋水杏眼里盛着一腔浓浓的情意,衬着白皙细嫩的肌肤,恍若三月春风桃花开,人面花相映。
比起初时冷静自持的她,日久相处之下,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真真正正的俏皮可爱的姿态,言语间尽会使小性子。
不似当日客气疏远,一改伪善贤淑面具,喜怒自如。
裴少卿蓦然想起一事,转头问她道:“洛大人府上可是有三位夫人?”
“嗯。”洛菀点点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后者继续问道:“二夫人是齐湘华,你同本王说说,她平日里待你如何?”
乍然听到裴少卿提起齐氏,洛菀心中“咯噔”一下,浮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隐隐有些担忧。
她沉思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姨娘待我极好,府中为我打点甚多,时常照顾着我,换而言之,她就如同我的亲生母亲般。从前在洛府时,除了我生身母亲白氏,便是她对我最好。”
闻言,裴少卿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这倒有些棘手了。
他又道:“三夫人李兰鸢呢?”
洛菀愈发困惑,裴少卿问起这些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仔细地斟酌字句,缓缓道:“三姨娘与我许是无缘,平日里除却请安问候,几乎没多余的说话功夫。”
裴少卿一脸若有所思,看着洛菀战战兢兢的模样,他瞬间恢复如常,自若道:“无妨,本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在王府里没怎么听你说起洛府的事。”
话虽如此,却并未起到让她安心的作用。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此行回去后她得让玉楼和宋承多留意一下府里的动静。顺道找些武功高强的人,盯着裴少卿那儿,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她温声笑道:“妾身从前以为您不喜欢听这些事,您若是想知道,那妾身以后便时常与您说,这样可好?”
裴少卿微微颔首,喝口冷茶,淡笑不言。
平心而论,其实洛菀不太愿意让裴少卿插手她的家事。毕竟,他那些惨不忍睹的手段实在令她暗自心惊。
然而上天总爱与她作对,像是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非要滋生些闹心事。
“对了,”沉默良久,裴少卿突然出声,“你母亲白氏的事……”
“王爷!”洛菀蓦然高声打断他,自然而然地紧皱眉头,看着后者稍显疑惑的神情,她才淡淡一笑以掩饰过去方才那抹习惯性的排斥和拒绝。
她小声道:“母亲已经逝世近一年,妾身……妾身暂时不想再提起这些伤心事了,改日再说吧,好吗?”语含恳求。
裴少卿怔了怔,才浅浅颔首,转而说起那头烤乳猪的事,“还有半只,你还要继续吃吗?太过荤腥和油腻,恐怕到了夜里会闹肚子,本王记得你的肠胃似乎不太好。”
洛菀神情惊讶,疑惑道:“妾身一向食的辛辣刺激,您是如何猜测得出的?”
对面那人缓缓道:“有次厨房做了椒爆鲑鱼,本王瞧你那一盘子吃得干干净净,本来真以为你肠胃颇佳,没想到你半夜偷偷跑去茅房蹲了许久。”
当时她初食觉得口味甚好,丝毫不觉得辣,鱼肉下肚后腹部亦是很平静。后来去院子里荡秋千时晃晃悠悠的亦未出现不适。结果半夜惊觉肚子疼,乍然从梦里惊醒,她轻手轻脚的下床去茅房,蹑手蹑脚的全然不会吵醒他,不曾想,这桩窘迫事还是被发现了。
她的肠胃的确一直不好,偏偏格外喜爱辛辣刺激的重口味食物。也曾请大夫瞧过,说是要饮食清淡多调养些时日再看看。
什么小米南瓜粥、莲子百合羹、山楂酸糕等等,要多食这些。
可她根本就不想忌口,便也就这么放任不管。
每日半夜或是早起醒来时,腹中都会异常疼痛,去趟茅房就无碍了,权当排毒,小事小事,在口腹之欢前并不重要。
虽然如此,但此刻被裴少卿这般轻描淡写的提起,依然让她颇为不好意思。
“咳咳!”
她假意咳嗽几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妾身的确是肠胃不太好,但人有三急,去茅房实乃人之常情,您就别一直记挂着这事了。”
裴少卿颔首道:“的确,但本王依稀记得王妃似乎去了近半个时辰,时辰久得让本王几乎误以为你是要打算半夜潜逃出府,险些亲自去茅房寻你。”
洛菀听得目瞪口呆,许是她想象力丰富,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些画面。
彼时,月黑风高,苍穹天幕之上不见一丝星辉,春蝉歇息陷入沉眠之中,王府里的一切都静悄悄的,闻不见丝毫动静,除却茅厕那儿时不时传来一些细细簌簌的微小动静。
像是用力和喘气声,掩在竹林丛丛黑影下此起彼伏的响起。
蓦地,地面多出一道黑影,原来是有位不速之客闯入。那人身姿欣长,宽肩窄腰,月色朦胧下虽然看不清具体的相貌,但从脚步声却能听出此人就是靖南王裴少卿。
越靠越近,良久,茅厕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洛菀与来者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一片尴尬和窘迫羞涩。
一想到这副场景,洛菀连连摇头。
可怕!荒谬!
离奇!惊悚!
她讪讪笑道:“王爷……”她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裴少卿逼近她,疑惑道:“王妃莫不是害羞了?方才不是你说的吗,人有三急,如厕自然是常事。”
天杀的,传闻中那位铁血手段,冷漠无情的活阎王去哪儿了?眼下这人活脱脱就是个欠收拾的纨绔子弟,挑着人家的窘迫事说玩笑话,简直岂有此理!
她微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力道重得后槽牙都“咯咯”作响。
“怎会?”她深吸口气,却只能默默地吐出这两个字。
裴少卿又接着道:“本王想着姑娘家脸皮薄,如厕这等私密事说与男子总会有些羞涩的。没想到啊,王妃如此不拘小节,倒是让本王钦佩,行事作风果然很周全!”
敢情她羞涩也罢,不在意也罢,这人都能挑出她的错处来?非要揪着她的小辫子?
洛菀气极反笑,嘲讽道:“早就耳闻王爷在朝堂上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日渐相处之下才知传闻果然不虚!”
两人明嘲暗讽的模样,像极了一对冤家碰面互相打嘴仗的模样。
虽然字句犀利,但着实有趣儿。
裴少卿站起身,弓着腰牵过她的手,两人朝船头走去。
船头上之前放着个木桶,里面盛着满满当当的水。
裴少卿握住她的手往下一按,冰凉的触感顿时顺着指尖传上来。先前被水雾烫伤的地方,此刻经了凉意,却格外的舒坦,那抹刺痒带痛的感觉逐渐消失。
洛菀讶然道:“您这是做什么?”
其实她心里清楚,但就想问问他,听他亲口解释。
“明知故问?”那人却不给她脸面,毫不留情的回答。
裴少卿不屑道:女子就是矫情,做作!
洛菀被他这么一呛,吃下去的烤乳猪险些从腹部溢出喉咙,害得她差点噎住。
手背被烫得起了些燎泡,化了些脓水。趁着她走神的空隙,裴少卿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突然手指用力一挤,洛菀只察觉到有种针扎般的痛楚,转瞬即逝。
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瞧时,裴少卿已然拿着从她怀中抽出的绢帕,替她细致的擦干手背上的水珠,以免伤口被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