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洛菀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要是方才就这样机灵，哪会被我罚？”
翠桃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缩缩脖子。
左右话已经与钱嬷嬷说完，再在这儿待着也没意思。洛菀起身，掸掸衣裳上落下的灰屑，说道：“让碧春监督着府里的下人收拾屋子，该怎么布置，她心里有数，别叫人在里面动手脚就行。我们去小厨房瞧瞧，看看今晚吃什么。”
翠桃扶着洛菀，两人往外走，正巧碰上赶回来伺候，要为洛菀助长气焰的碧春。翠桃便把小姐吩咐的话告诉她，碧春听了后二话不说，朝洛菀行了一礼便退下。
路上拉了个丫鬟问话，知晓王府里有三个小厨房，正房、东厢房和西厢房后面各有一个。往日王爷的膳食，都由钱嬷嬷拟好菜单，提前送去后厨。而那些做饭的食材，都是护卫们亲自去盛安道上盯着婆子丫鬟买的，下锅时又一一验过，确定并无不妥后才端来。
此刻她们离西厢房后面的厨房近，翠桃站定，问道：“小……王妃，我们去哪儿？”
洛菀想了想，笑道：“还是去正房吧。”
此时离备膳时辰还早，厨房里管灶台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拿根小板凳，一起坐在榆树下，边剥新煮好的毛豆，边有说有笑地闲聊。
“我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个王妃？性子如何？好不好相处？”
“老三媳妇省亲去了，你不知道。这人是当朝刑部尚书洛煊的嫡长女。天哪！这身份……压死个人！”
“我听说官场上有句俗话，新官上任三把火。道理都是通的，这新来的主子，怕不是个好惹的。”
“瞧你这话说的，哪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小姐是善茬？”
“你们几个……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在背后议论新主子。”
“嘘！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们都是老熟人，谁会没事做跑王妃跟前嚼舌根？议论八卦乃是后宅妇人的天性，既是天性又怎能泯灭呢？主子们心里都清楚，所以睁只眼闭只眼，莫非她们还真较真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新王妃心眼忒小了点！”
“老三媳妇说的对，更何况后厨腌臜，主子都嫌弃不愿踏足。”
她们八卦说得兴致勃勃，躲在树干后面的两人同样听得兴趣盎然。
那几个秉承天性的婆子，都没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
翠桃问了句“要奴婢提醒吗？”，见后者颔首应允，便清清嗓子，拉长语调，恍若鬼魅般飘了出来，说道：“新王妃到——”
闲聊的婆子还没反应过来，迟钝地停顿了几下，才身形一僵，动作缓慢地将头转过来，瞥见一名梳双环髻，着粉衣粉鞋的姑娘身后，缓缓现出一抹梧枝绿的身影。
那人头发高高盘起，梳着成婚妇人的发髻，戴一支缠枝翡翠双凤金步摇，一对质地上乘的白玉莲嵌金丝耳坠，着一袭梧枝绿蜀锦绒裙，外罩五彩金织斗篷，看着华贵大气，端庄秀雅。正表情平淡地凝视她们，丫鬟婆子不禁失神。
听说……新王妃洛氏，年十五，生得美人坯子的模样，气质温和贤淑，放在人群中很出挑，极好辨认。
手里抓着的毛豆掉下去，婆子怔愣片刻，才慌忙扔掉，两手在围裙上粗略一擦，磕了个清脆的响头，神情显得局促不安。
她们齐声说道：“奴婢们见过王妃！”
额头碰到冰凉刺骨的地面，婆子们却半分不敢动弹，态度诚惶诚恐，恭敬十足。也不知方才说的话，有多少被新王妃听了去……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温和的声音，“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婆子们抬起头，却不敢站起来，仍旧保持双膝跪地的动作。面上看着无波澜，实则心里慌张极了。要知道下人嘴碎议论主子，轻则被掌嘴打发出府，重则被乱棍打死拿竹席子一裹，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从表面上看前者要好一点，其实两者都讨不了好。因为背后议论主子被赶出府，以后哪家府邸敢招进去做事？不怕家事被外传吗？
一个个的屏息凝神竖着耳朵等了半晌，才听见洛菀柔声说：“你们在剥毛豆吗？我从前在府里很爱吃这个。锅里拿盐水煮好后，稍微凉一凉，剥了壳吃味道可香了！其中剥壳的乐趣，叫我一直念念不忘。可惜我母亲担心我剥坏指甲，甚少让我亲自动手。”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很温和，不像生气恼怒要问罪的模样，反而如春风拂过，让人下意识不紧张，逐渐放松起来。
有个婆子很聪明伶俐，当即一福礼，说道：“奴婢有种特殊手法，既可保留毛豆外壳，看上去完好无损，又不让您伤指甲，只需拿食指轻轻一扯，壳子便完整脱落下去。王妃若想吃，今晚奴婢便可煮好送过去。”
洛菀眉梢一喜，“真的吗？那便劳烦你了。”
婆子忙摆手道：“王妃客气，奴婢为您做事理所应当的。不知您今日来小厨房可有什么吩咐？”
洛菀却不急，反而担忧地说：“这大冬天的，地上凉，你们都快起来。我本想叫你们都坐着，心知这是为难你们，不大合规矩，你们便都站着回话吧。不必站得脊背挺直，我倒不怎么重视这些礼数。”
闻言，婆子们忙齐声又磕头，道了句“多谢王妃”便站起来，却依旧站得规整。主子这样说是给她们脸面，奴婢若真这样做，却是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了。
洛菀噙着淡淡笑意，柔声说道：“我来瞧瞧今日晚膳吃什么。”
方才说话的那婆子问道：“不知今晚碗筷是……分开备好，还是一起？”
翠桃当即扬声说：“自然一起！”
婆子忙点头，道：“奴婢明白了。王爷素来饮食清淡，今晚小厨房打算做清蒸鲈鱼，豆腐青菜汤，凉拌金针菇，素黄瓜丝，以及小米南瓜粥。”
翠桃失望地说：“好清淡……”
“多嘴，”洛菀瞪她一眼，笑着问那个婆子，“你叫什么名字？倒挺伶俐，像个沉得住气的。”
婆子躬身一福，不卑不亢地说道：“奴婢香兰，请王妃安。”
洛菀点了点头，“嗯，我记下了。晚膳做好后送去正房第五间，可记住了？”
香兰疑惑了一下，正房第五间？王爷与王妃一同用膳，王爷又住在第三间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在府里待的时日不短，明白主子的吩咐别多过问，遂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洛菀扫了一眼地上的簸箕，笑着说：“你们该做什么便做，我就来瞧一眼而已，既然瞧过了，便走了。”
婆子们自然高兴，忙说道：“恭送王妃！”
等洛菀离开院子后，她们又聚在一起，窸窸窣窣的谈论。像不长记性一样。
“我原以为新王妃是个厉害的，哪晓得说话这样和气。”
“香兰啊……你得了王妃青睐，以后可要帮衬着姐妹几个！”
“就是就是！王妃谁都没问，就问了你的名字。她喜欢吃毛豆？这些乡下里常有的，我看世家小姐里没几个乐意吃。”
大家纷纷围着她，都说让她以后飞黄腾达了帮忙。得了新王妃青睐，香兰心里自然高兴。其实她说的那些话有刻意讨好的意味，但人往高处爬，谁不想挣个好差事受主子重用呢？新王妃没带几个陪嫁丫鬟，说不定她努力一把，还能晋升为二等丫鬟。后厨房管灶台，也就是个粗使婆子，没什么好提得上台面的。
翠桃边走边说：“我瞧着那些婆子嘴都碎，王妃您怎么还提拔那个香兰？”
洛菀笑了笑，“八卦谁都喜欢说，换作你我也都一样。她说的话倒不过分，且也不算嘴碎，你别看后厨房不起眼，里面能动的手脚和做的肮脏事，可多着呢！有个自己的人在里面看着，我也放心点。但日后能不能用，得再看段时日，现在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翠桃想通这点后，惊呼一声，说道：“王妃想得可真周全！”
“走吧，”洛菀道，“去看看屋子收拾得如何了。”
碧春做事还算稳妥，这事办的很好，等问过王爷的意思后，若要挪屋子，里头的东西挺好收拾的，不用大费周章。
又过了近半个多时辰，到了酉时太阳落山了。下人来报，说王爷知道王妃备了晚膳，正往这边走。王府里面大，走了近半柱香的功夫才见着裴少卿。
他眉宇间隐有疲态，看样子议事有些费神。洛菀接过他的披风，掸掸上面的雪，挂在一旁的木架上。随后站到裴少卿身侧，为他布碗筷，“王爷您累了一天，待会儿用过膳便去好好歇一歇。”
裴少卿拉住她的手，说道：“别忙活这些了，交给丫鬟来做就好，你先坐下吧。”
洛菀摇摇头，“无妨，妾身身为您的妻子，伺候夫君用饭乃是天经地义，没什么的。”
裴少卿在朝为官多年，又常处高位，少有被人违逆的时候，说的话不容置喙。当即习惯性地说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