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寒地冻的,洛秋妤浑身湿透,冷风一吹,便是彻骨的冰凉。
她冷得说话都不利索,哆哆嗦嗦地说:“小女明白,定会对此事守口如瓶。”
裴少卿微微颔首,声调无波澜起伏,“嗯。”
洛秋妤实在受不了,耳尖一红,接着仰头往上望,羞耻地说:“您能否先离开?”
裴少卿一怔,才知晓她的意思。他的视线从始至终不曾落在洛秋妤身上,所以饶是她再冷得打哆嗦,他都瞧不见。闻言,捡起地上的外衫,穿好后抬脚离开。
换作平常男子,总归衣裳都打湿了,倒不如怜香惜玉一番,将外衫披在落水的美人肩上。洛秋妤这模样着实可怜,任谁都会怜悯。可惜,裴少卿哪裴少卿,那是谁?冷血无情的人,怎会对她人生出同情爱怜之情?
洛秋妤盯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角,心里一酸。这时,从一旁茂密的草丛里,钻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胳膊肘上搭着一件墨绿斗篷。丫鬟将斗篷披上去,替二小姐系上带子,又拢了拢衣裳,满脸心疼:“小姐,你辛苦了。这样冷的天儿,铁打的身子骨都撑不住,更何况你呢?唉……这馊主意!”
“行了,”洛秋妤上牙磕下牙,被人扶着站起来,不住地打冷颤,“快走!”
丫鬟替她搓了搓手,哈几口热气,边暖手边点头:“喏。”
另一厢,裴少卿前脚离开湖边,后脚殷真迎面走来。殷真皱着眉,神情疑惑:“奇怪,我明明听见落水声,怎么去了又没人?怪哉怪哉!”
裴少卿脚步一顿,接连两人落水,这样巧合的事会发生?他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怕就怕他一时放松警惕,掉进别人早早布好的陷阱里去了!
殷真嘀咕了半晌,见没人搭话,才看向裴少卿,见王爷神情凝重,一副蹙眉深思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可是发觉什么不对劲?”
裴少卿摇摇头:“没什么,秋院不去了,先回千莲湖。”
殷真“啊”了一声,说:“那王妃那儿……”
裴少卿冷笑一声,说道:“或许本王与王妃还能见上一面。”
殷真满脸困惑:“您什么意思?”
裴少卿却不再搭理他,快步往千莲湖的方向走,不多时便回到看台上,那儿倒风平浪静,一如他离开时温馨和睦,看不出有何不妥。裴少卿沉了沉脸色,心道只盼莫要算计到他头上,否则……定叫此人死无葬身之地!
李氏惊呼一声,指着湖面说道:“老爷您瞧,那盏绿莲花灯可真好看!”
洛煊随她指的地方望了过去,笑着点点头:“的确不错,这盏手艺精细许多,自该打赏一下。对了,秋妤呢?方才见她离开,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李氏笑着说:“许是路上耽搁了,这孩子,丢三落四的,好在是为了全一份孝心,亲自走这一趟也算值得。”
李氏同洛煊说,秋妤准备了一幅山水刺绣图,可绣了好几个月,想着趁今日高兴,又是个喜庆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便拿来送给他。这东西贵重,心意又更加难得,秋妤担心丫鬟笨手笨脚,损坏刺绣,所以想亲自回岁清居去取。
“诶……”李氏突然说道,“你这小厮当差好不仔细,老爷的杯里都没茶了,还不快添上!”
小厮看了一眼,忙去拿茶壶,却与李氏身边的一个丫鬟碰上,两人手臂一相撞,茶水溅了一桌子,有些还不慎沾到了李氏的手背上。茶水滚烫,痛得李氏微“嘶”一声。
这丫鬟本想着,老爷的杯里没茶水,三夫人的茶杯亦如此,所幸一道添上,却不想惹出这等祸事。
她忙跪下磕头,诚惶诚恐地说:“夫人恕罪!”
洛煊呵斥她一声,拉过李氏的手一瞧,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养得细皮嫩肉的,手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小水泡。
洛煊不由得恼怒,吩咐道:“做事这样不当心,拖下去,杖责三十!”
丫鬟吓得哭出来,三十大棍……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您劝劝老爷,杖责三十……奴婢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哪还能活命哪!”
李氏面露不忍,她忍着痛楚,轻轻拍了拍洛煊的手,柔声说:“老爷,这丫鬟往日做事很贴心,这样的错误平常是万万不会犯的,您就宽恕这一回吧。”
丫鬟心道有救了,忙接着说:“多谢夫人体谅,奴婢的确心事重重,这才失了规矩,烫了您的手!”
“呵!”洛煊冷哼一声,“你心事重重关主子什么事?做错事还敢狡辩,看来杖责三十远远不够,就改为五十!能活着就打发出府,死了就扔去乱葬岗!”
丫鬟神情惊慌,她匍匐上前,拽着李氏的裙摆,着急地说:“夫人,奴婢心里藏了件大事,这才乱了心神!求您救救奴婢!”
李氏叹口气,说道:“唉,你且先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待听了再作决断。老爷,您看如何?”
“罢了,今日菀菀回门,罚你倒不合适。那便给你个机会,若敢撒谎,当场便打死!”
丫鬟忙磕头,跪谢道:“多谢老爷!多谢夫人!”
只是,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要听她说这件大事时,她却支支吾吾起来,说不清楚。
洛煊以为丫鬟在诓她,加之心疼李氏的烫伤,勃然大怒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老爷——!!!”
“奴婢说……奴婢这就说!”
“只是……您和夫人听了后,切勿动怒!”
洛煊没这耐心再耗下去,摆了摆手,说道:“拖下去……”
“二小姐和王爷有私情!”
“……”
这一句话恍若惊雷,轰隆隆一声将众人炸得天崩地裂,怔愣着回不过神。
良久,洛煊听见自己沙哑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丫鬟吓得大哭,不敢再重复那句话,只不断磕头,声嘶力竭地说:“求老爷饶命!求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
洛煊猛地站起身,一拍桌子,力道大得桌上的茶盏“轰咚”一声,连续震了好几下才平息,他中气十足地吼道:“我问你,再说一遍!将事情仔细如实的道来!若有半分虚掩,我便叫你生不如死!连同你的家人,一起乱棍打死!”
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奴婢……奴婢不敢!”
李氏叹息一声,她沉浸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蹲下身去将丫鬟从地上扶起来,命人给了她一根板凳,又将四周无关的下人,除了贴身服侍的,其余都赶出去。
她小心地看了眼裴少卿,又收回目光,才柔声说道:“你且不要哭了,如实道来便是,老爷深明大义,只要你实话实说便没什么的,不必担心。”
丫鬟望了眼李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这才将她所看见的事情细细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奴婢想上茅厕,又想着湖面正好有一处地方,便往那儿走。”
“谁知道……”
“在刚准备出来时,突然听见湖面有人落水,然后有人在呼救,奴婢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刚要出去瞧瞧,却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脚步声沉稳有力,像是个男子。奴婢觉得奇怪,就因为犹豫了一下,等意识到要先救人时,又听见一阵落水声,便赶紧收拾整齐往外走,结果……”
“看见……看见王爷抱着二小姐,从湖中央游到边上。将二小姐放到地上后,又同她说了几句话,再之后……”
“虽然天色很黑,奴婢却瞧得一清二楚,二小姐的脸颊微红,一看便知是害羞的模样。”
“奴婢思来想去,觉得很是不妥。男女授受不亲,二小姐湿着衣裳,又与王爷单独说话,身边没个丫鬟婆子跟着。”
“王爷是个明白人,素来稳重自持,想来应该知晓男女有别的道理,这个时候……不该去救人。另则,王爷那个寸步不离的护卫,此时却不在……且王爷神情平淡,甚至于……”
“甚至于……带了些笑意,这可不就是……不就是有私情吗?”
丫鬟顿了顿,指着天发誓地说道:“奴婢以列祖列宗发誓,所言若有半分虚假,定会家宅不宁,此生不得善终!”
她神情真挚,很是诚恳,的确不像说假话的模样。
听见她的这番话,众人的视线都移到了裴少卿身上。见后者脸色难看,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心里都在猜测,莫不是丫鬟说的是实情,王爷才这样沉着冷静,却又面色不好?
李氏心里一惊,她原本站着的,此刻踉跄着往后倒退几步,后脊骨撞到桌角,发出一声响亮的“咚——”,她却无知无觉,满心都沉浸在震惊中。
秋妤……和王爷?
有私情?
裴少卿沉着脸,刀子般锋利的目光落在丫鬟脸上,他冷声说道:“本王为你列祖列宗感到羞愧,竟生出你这样一个满口谎言,不顾祖宗死后安宁的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