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英明,属下这就传话下去。”那下属一脸钦佩,恭恭敬敬的退下。
那名喝茶的男子嘴角冷笑,嘲讽道:便是你有通天的本事,我也叫你今日插翅难逃,有去无回!
一片混乱狼藉中,裴少卿惯用的那名车夫瞅准时机,从宽巷子里的一条小路悄无声息的离去,马蹄声噔噔作响,却被小乞丐们的嚎哭惊吼声所掩盖,无人注意到他的消失。
哭声震耳欲聋,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皆是自顾不暇,一边想着赶紧逃离这闹地,一边纷纷恋恋不舍,不愿离去,好奇传闻中的活阎王会如何处理这事。是大开杀戒当街屠戮?还是息事宁人叫护卫敲南瓜似的将那些个无理取闹的小鬼打晕?亦或是派人拿金元宝去铺子兑换成白面馒头和铜板碎银?
按照靖南王往日的行事作风,只怕是会选择第一种可能。
悲哉!悲哉!
又是一桩罪孽。
巷子暗角和高墙处,藏着一群整装待发的黑衣刺客,他们屏息凝神,始终谨慎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跟上去。
地势太过隐蔽,几乎算是犄角旮瘩,除了隐藏在黑暗中乱窜的鼠虫,再没有别的客人愿意到访。
突然,他们的眼睛亮了亮,混乱中终于有人开始趁机行动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穿过人群中某处较为空旷些的地方,缓缓朝巷子外面驶去。
领头的黑衣人往后对视一眼,招了招手,弓着腰迈着轻巧的步伐跟了上去。但他们的人却并未走完,仍旧留了些人驻守在这里。
之前那名属下又进入雅间,轻声说道:“主子,他们行动了,马车朝盛湾码头的方向去了。您要随属下一起去看看吗?”
那人放下茶盏,留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在桌上,冷冷笑道:“那是自然,走吧。”
与此同时,护卫队与小乞丐纠缠的时辰颇久,看热闹的百姓渐渐不耐烦,又想着家里还有活计要做,便失望的摆摆手,相继离开。
殷真察觉到什么,突然暴喝一声,由于他内力深厚,所以嗓门颇大,声音震耳欲聋:“都给我住手!”
吵闹的人群顿时陷入安静中,人们都纷纷抬头看向他。
他唤来一名护卫,朗声吩咐道:“去,把装箱好的馍饼拿出来分些给他们。”又接着看向乞丐,顺势从腰侧拔出长剑,剑身一道熠熠冷光一闪而过,“你们收了馍饼就快滚!再挡着道儿,我便以耽误军情的由头将你们通通就地斩杀!”
小乞丐们见他动了真格,皆被那把长剑所吓到,不敢再吱声。
护卫动作迅速,手脚麻利的翻出油纸裹着的馍饼,每人都分发了三块,足够他们两天的吃食了。
殷真见他们愣着不动,厉声呵斥道:“还不快滚!”
先前哭嚎的小孩被震慑到,神情呆滞,待回过神来紧紧的握着手里的馍饼,哼哼唧唧道:“凶什么凶!不就拿你几个大饼吗!我们走,那什么,多谢大爷的好心了!”
话毕,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群小乞丐就如来时般,仿若一道飓风快速飘过溜走。
殷真训了那些护卫几句,而后一些人齐整收拾好,继续朝城门口出发。
队伍前行到宽敞熙攘的长街上,一路本来顺顺当当的,可惜半道上又出了个岔子。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辆马车,从左侧方冲了进来,那御马的车夫估计是个生手,等到两匹马快要相撞时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堪堪勒住缰绳,喝令马儿停下,他更是吓得满头大汗,生怕闹出事端来。
见状,殷真暗骂一句:今天真是晦气!坏事一茬接一茬的来,早知道出门前就该看看黄历,转眼却又想到事出紧急,请大师算算日子看黄历也来不及。
他翻身下马,怒气冲冲的同对面那车夫仔细理论一番,咄咄逼人,弄得那人老脸通红,面子险些挂不住掉满一地。眼瞅着时候差不多了,殷真才挥挥手,语气嫌弃道:“行了行了,快滚!”
车夫连连道歉,赶紧驾着马车离开。
一切又回到正轨上,一路守着队伍的黑衣人依然悄无声息的跟着,对于方才那件事,他们并未多想。
然而,往往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却是极易可能发生的。
浑水摸鱼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谁规定的不能再来一次?
盛湾码头河岸边,渔夫站在木舟上收着渔网,鱼腥气混杂着盐味幽幽往四周飘散。袖口高高挽起,裤腿更是裸至大腿根处,他们肤色黝黑,却笑意吟吟神情很是高兴。
今儿运气好,打上来的这些鱼虾能换成十几锭白花花的银子,或是拿回家用盐腌了,足够他们一家老小大半个月的生活了。
那群黑衣人匆匆追至码头边,却扑了个空。发现马车里坐着的人并非靖南王,失望之余心中更是惊恐,人跟错了,恐怕回去得好好受一番痛苦的惩罚。
捱过去算他们命大,捱不过去那也无可奈何。
毕竟都是死士,性命早就不归自己掌控了。
是生是死,全凭主子一句话。
黑衣刺客们纷纷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来到一人身前齐齐跪下,拱手抱拳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那名自始至终从未暴露身份,面容和身形都藏在斗篷下的男子,冷冷道:“放跑这么重要的人,该如何处置,你们自然知道,去吧!”
刺客们眼神一黯,最后一丝希冀被泯灭,他们如幽魂般退下,随后寻个妥善地儿,静悄悄地咬舌自尽。
连着“咚咚”几声作响,那是肉体突然倒在地面的动静,沉闷而又厚重。
至于尸身,人都死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那名被称作“主子”的人,目光沉寂地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木筏,眼中恨意渐浓,手掌心盘着的那颗檀木珠子,突然被人狠狠捏碎,裂为粉末渣滓。
他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去跟着那个护卫!等着我也给你收尸吗?!”
“是!属下这就去!”那下属心中一颤,吓得腿软,忙不迭地去弥补主子吩咐的差事。
在那群黑泱泱的不速之客消失后,从东街南窄门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装潢平平无奇,车夫更是生的相貌普通。
马车在河岸边停下,车夫小心谨慎的观察四周一圈,而后凑近帘子,小声说道:“王爷,到了。”
从车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嗯”,随后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挑开,一双盛着熠熠星辉的眼眸仔细打量周遭一眼,而后露出那张恍若天人的面庞。
裴少卿右肩上挎着个褐布包袱,与他通身的贵气大相径庭。
他伸出左手,一双肤若凝脂宛如璞玉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手的主人微微用力一握,踩着车辕借势跳了下去。
车夫低声说道:“船桨小的已经备好,您往那边腰间缠着青绿布巾汉子的方向走,他会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的。”
裴少卿微微颔首,道了句“多谢”便牵着洛菀离开。
车夫盯了几眼,并未过多停留,驾着马车往原来的方向走,等到了长街上后,他突然在一处极为显眼的地方使劲一勒缰绳,马儿受不住这力道,疼得嘶鸣一声,将小范围内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连连道歉,随后若无其事的安抚马匹。
马车虽是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行驶,却在某处地方拐了个弯,从西街东南角走了出去,往城外那片鲜少有人经过的树林子驶去。
马蹄奔腾的速度愈发快,一直跟着他的人似乎耐不住了,竟然冒着暴露踪迹的风险,使劲追赶他。
风声啸啸,车夫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迷惑那些刺客,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分不清楚到底哪辆马车里坐着的人才是裴少卿。
刺客被他耍得团团转,又急又气,眼看着主子吩咐的事是无法交差了,想到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下场,不禁心中一凉,打起精神努力追赶,拿命来追逐。
洛菀被裴少卿紧紧牵着,走在他身侧,看着他刀削般俊朗锋利的侧脸,有一瞬间微微失神。
马车的那张毛毯已然让她很吃惊,如今裴少卿的计划她已悉数猜出,一想到他的目的,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再看看那只牢牢握住她的手,蓦地想到了她的母亲。
从前过元宵节出府逛灯会时,白氏就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牢牢地,紧紧地,始终不放开。
她想,白氏是担心她也许会走丢,两人被人潮冲散。
那裴少卿呢?他这样狠辣无情的人,做这些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怜惜她?心疼她?亦或是爱护她?
她笑着摇摇头,否定了上面那几种猜想。怎么可能呢?她真是自作多情。
裴少卿老谋深算的,指不定是借着这场闹事警告什么人,或是除掉一些人,把她当作一颗有用的棋子而已,又哪里会是实实在在的仅仅为她一人思量呢?
看啊,“情”之一字最是让人容易晕头转向,以往的聪慧和理智都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害她变得愚蠢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