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四,瑶山平民沈二假冒先皇第五子,偷盗宫中宝物,其罪当诛。
受一百鞭刑,悬挂于城门口三日,以儆效尤。三日后,于二月廿八斩首示众。
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洛菀怀抱海棠花枝,踩着松软的白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抄手游廊下走。
屋子里燃了炭火,暖烘烘的舒适。罗玉衡手抄一叠厚厚的账本,笑眯眯的立在门口。
洛菀解下狐狸毛斗篷,掸掸毛领和发髻上的雪花,递给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对他笑道:“罗管事久等了,随我一道进去暖暖身子吧。”
罗玉衡偷瞥碧秋一眼,长眉细眼笑得快要飞上天去,“谢王妃!”
薛管事新送来一个金梅纹五彩花瓶,色调上与红艳的海棠并不相衬,却异样的和谐好看。
洛菀哈口热气,盘腿坐在矮板榻上,紧挨着炭炉取暖。她微微挑眉,问道:“罗管事找我所为何事?”
罗玉衡取下墨毛帽,坐在垫着羊毛毯的木凳上,拿出肘间塞着的账本,递给了王妃旁边站着的碧秋,说道:“王爷在喻州有许多茶庄,那地儿近些日子天灾人祸闹得厉害,临近开春发了几场大洪水,庄头上种的茶树损失颇重,形势严峻。王爷近来忙着公务,小的不敢随意打搅,遂来问问王妃这事该如何解决。”
洛菀蹙眉道:“这事我听说过一些,怎么,还没想出个妥善法子?”
罗玉衡叹口气,摇摇头,神情无奈道:“天高皇帝远,喻州离京城距离太远,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咱们都不清楚。总得要对症下药,因地制宜,您说是也不是?小的曾与另外两位管事商量过,可派一人去庄头上实地看看,但这事关紧要的,没个权势大点的人坐镇拿主意,庄头们都不敢作为。若法子想错了,弄得情况更严重,造成的损失那些庄头都无法承担。”
摊开手里的账本,洛菀一行一目仔细瞧了瞧,的确如他所说般,损失颇惨。零零碎碎加起来,抵得上在京城置办一座占地亩数小点的府邸了。
这时,翠桃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进来,递给洛菀道:“小厨房新熬的,您快趁热喝了!”
罗玉衡皱了皱眉,关切道:“王妃的风寒还未好全?”
洛菀放下账本,拿粗布裹着瓷碗,一口喝下去,擦了擦嘴角的汤水,解释道:“也就这样,反反复复的。不出门倒无碍,一去雪地里走一圈便容易肩背泛疼。柳大夫来瞧过,开了些草药方子,说要照着喝小半月才行。终究是上回落水留下了些病根。”
罗玉衡张了张嘴,神情欲言又止,却没说什么。
喝完一碗浓浓的姜汤后,身上的寒意顿时消散几分。洛菀揉了揉肩,将账本递回去,温声道:“你想做什么我已经知道了,这事我会同王爷说的,没事就先回回事处去忙你的事吧。”
罗玉衡接下账本,笑着起身一福礼,恭敬道:“多谢王妃,小的这就告退。”
等罗管事离开后,洛菀手持长剪子,替新折的海棠花修剪枝桠,一边思忖着喻州那事该如何同王爷讲。他应该早就知晓,却不急着处理,莫非另有思虑?
碧秋捧着斗篷,将其摊开搭在木架子上,底下放了几个炭火炉,旁边摆着几盆水仙百合。百合幽幽的香气被沾染到斗篷上,这样斗篷也被熏得幽香四溢。
碧秋看了眼王妃,闲话道:“您可是还在与王爷置气?奴婢瞧着,自落水一事后,您待他还不如过年时亲近。总一副刻意生疏的模样。”
洛菀剪花枝的手一顿,敷衍道:“你多虑了,我从前待王爷什么样,如今便是什么样。”
从前从未有心亲近过,如今亦是这般。
对付沈二这招瞒天过海计,其计谋之深远令她暗自心惊,思来害怕。
她被人当作棋子而不自知,裴少卿这是在拿她的性命赌。他的敌手除了沈二等人,也包括她,真可谓一箭三雕!
当日湖边嫣然推她入水,她孤弱无依,碧秋去取鱼食盒不在她身边护着,一旦他预料的有半分偏差,靖南王妃嫁进去不满一年,府里便要举办素缟丧事了。
裴少卿给了她两条路可选,其一,自救却会暴露她会武一事;其二,借嫣然之手,除掉她这个存疑已久的祸患。不论她选了哪一条,都讨不着好。
他的确凉薄,心狠手辣,老谋深算!
这样冷血无情,事事以利益为先的人,自该登上那至高之位,孤独终老一生。
所幸他后来的结局确实这般,谋朝篡位,杀妻剖子,守着冷冰冰的帝王宝座,了此残生。
若洛菀稍微愚蠢些,此刻便会芳心懵懂,一头陷进他步步为营的计谋里,交付真情。
可惜,他是头深山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她亦是条满腹毒液的蝎尾蛇。
两人一道用午膳时,洛菀提起这事,裴少卿淡声道:“本王正要同你说这事,只是忙着处理沈二一事,一时忘记了。二月廿七,本王会去一趟喻州,兴许会待上半月。殷白会留下来照看你的周全。”
洛菀替他舀一勺羹汤,体贴道:“此行路途遥远,您还是将殷白带在身边,以防万一。妾身嫁进来时有个陪嫁护卫,名叫童安,您见过几回的。他生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又是个会武功的,足够保护妾身的安危了。”
裴少卿想到什么,突然打趣道:“本王倒忘了,不知王妃是什么时候会武的?满京城的人都说王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美人,没想到啊,身手这般不凡!”
洛菀笑意一僵,随即若无其事的回答:“您知道的,妾身好奇心颇重,什么都有几分兴趣。女儿家孤身一人在外,学些武功防身实属常事。再者,妾身的陪嫁护卫会武,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会,您说,妾身会些三脚猫功夫,又有何匪夷所思的呢?不过是觉得这点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不值一提罢了!”
裴少卿似笑非笑道:“王妃谦虚了,能做到会水上轻功的地步,可不算雕虫小技了。”
“王爷谬赞。”洛菀面色如常,四两拨千斤的道:“再如何也比不过您的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啊!”
裴少卿怔了怔,才叹息道:“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见,古人诚不欺我。”
洛菀一抚鬓角步摇,矜持地笑了笑,柔声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一朝失策性命难保。由此可知,世人诚不骗我。”
裴少卿放下银碗筷,称赞道:“王妃伶牙俐齿,可与畅书坊说书先生一教高下!”
后者摇摇头,一脸谦逊温婉地说道:“夫唱妇随,妾身嫁与王爷为妻,自是与您同承一脉。妾身若能去说书,那您自然也能。这番于无形中自夸自卖的本事,妾身着实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