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意出手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她双手翻飞,如白鸟般美丽,但每一招都对准了阿镜。阿镜拿着血玉昙花身子不住左右躲闪,脚步连连后退,眼见晋无意手上拳、掌、指、爪似乎有百般变化,也不禁流了一身冷汗。
她竟不知道晋无意有这般功夫。
二十年了,仙居郡主一直对外称病,说是身染火毒,须得在江心借助坎水之力才能压制毒性,因此鲜少踏出过这座铁角楼。这么多年,她只有受到皇帝召见的时候去过一次京城,那次的队伍极其盛大,仅仅是帮她沿途运水备水的人就有一千多人。
从那之后晋无意再也没离开过黄陇城,在外人眼中她永远都是一副身娇体弱的样子,怎么会学过武功?她甚至在阿镜面前都没有展露过任何习武的痕迹。
“你一向身体虚弱,从不习武,”阿镜难以置信,“我与你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竟不知你已经到了天人化境。”
“过誉了!”晋无意右手下劈,猛切阿镜手腕,意图争夺昙花,“把花给我。”
阿镜借势旋了半圈身子,昙花护在胸前,背贴着晋无意,左手向后肘击!上托晋无意的下巴!仆步矮身与她周旋,阿镜道:“你对我下这样的狠手,是不是心中早已对我断了感情?”
“是也罢不是也罢,你只需扪心自问,今天是不是在帮别人抢血玉昙花,”晋无意向后撤了两步,双臂一震,手上虚虚画了两个圈,屋外忽然暴起两条长长的水龙——
龙吸水!
江水如两条长长的银鞭,延伸到了晋无意手心。
“阿镜,我一直在给你机会,是你不愿帮我。”晋无意说。
白承墨和牧小环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就冲了上来。
争夺血玉昙花,牧小环势在必行,因而阿镜也最不放心她,任她怎么在旁边想要插手争夺,也护得死死的,不肯让她近身。
好在白承墨心里也有个计较,因而并不亲自去争,只在晋无意对着阿镜挥鞭相向时帮她挡下几招。
“韦总管,”晋无意打架不忘说话,“你也听见了,幻水神宫虎视眈眈,白尊圣不日就要来到黄陇城。咱们都是得罪过人家的人,此时不联手相抗,还要到什么时候?”
韦思廉早已在她突然对阿镜出手的时候就自己挪着躲到了一处柱子底下好生躲着,此刻忽然被点了名,远远地探出头来,道:“郡主此言很识大体,可惜老夫年老体弱,又伤了腿,实是帮不上忙了。”
“不必你帮忙,待我夺回血玉昙花,借给剑圣好好观赏一番!”晋无意将水龙鞭挥动成了一个大圈,将阿镜等三人笼罩在圈中。
阿镜无比震惊,然而并不是因为晋无意展露出来的这般实力,而是因为她居然要跟李秋霜结盟!
她难道忘了自己的杀父之仇么?
阿镜低声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忘了我们两个曾经许下的誓言?”
“不是我忘了,是你忘了!”晋无意道,“天下男人那么多,你何必要找一个邪宫的种子!?”她一甩鞭子,水龙猛地抽向阿镜!
劲力足以劈风斩雨,阿镜高高跃起,接力长腿下劈对准了晋无意颈窝,在她翻身出掌的时候阿镜趁机一踢她腋下三寸。
这地方是个要害,哪怕是普通人闹着玩被戳了一下都会疼痛不止,阿镜这一踢正让晋无意单臂酸麻,破了她驾驭水龙的那劲力。
“郡主内力深厚,不过论起打架嘛,还是我更有经验些,”阿镜凄然笑笑,转手,将惨白惨白的血玉昙花递给了白承墨,“拿着。”
“这……你把它吸干了?”白承墨道。
牧小环和晋无意无一不惊。特别是晋无意,她双眉紧紧拧起,道:“我方才在楼上让你做这事,你偏偏不要,现在跟我打了起来,又将它用了个干净……阿镜,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非得给我对着干?”
“分明是你不相信我!”阿镜道,“我跟你说了那些受了伤的女人和孩子都是从十方剑阁山上救出的,连李秋霜本人都承认是他自己下的手,为何让韦思廉反咬一口,你便听信了他的话?你既然这么信他,从前又为何那般教导我?”
“幻水神宫作恶多端,你装什么不知道!”
“郡主!”阿镜忽然双膝下跪,声音颤抖,形色哀泣,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子,另一个是我倾心交付的人,你让我如何选择?你这不是在逼我跳入陇江将自己洗个干净么!?我和白承墨一早就知道你必然不会接受这段感情,因此他从不奢望你对他和颜悦色,我也告诉他万万不能跟你起了冲突,因为我必然是向着你的。”
“那你还……”
阿镜霍地指着血玉昙花,道:“你骗我。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黑骨童子杀了那么多人,铸成血玉昙花这般邪物,你却说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若非我与白承墨交换信物,我们又怎么能发现!?郡主,你瞒得全城人好苦啊。”
“我都告诉你了,这事不能怪我。”
“那怪我咯,”阿镜道,“你明明不会武功却武功盖世,明明身中火毒却行动便利经脉全通,郡主,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我随身佩戴昙花花瓣,武功原先也算上乘,如今得了李秋霜多日提点才能堪堪与你打个平手,像你这般天人境界的本事,又从血玉昙花中吸取了多少?你就不怕死在黑骨童子手中的那些怨鬼来找你么?也罢,想必你早就看我和白承墨不顺眼了,你真心看不上我,那我们便分道扬镳。”
晋无意冷笑一声,一甩袖子,径直走到柱子下面,拎起了趴着躲逃的韦思廉。她侧过脸来满面寒意地看着阿镜,道:“好啊,血玉昙花留给你,这座铁角楼也留给你!我的家产不比那混账男人少,你可要好好查点清楚了。”
阿镜听她所言似乎是在讥讽自己为了图谋财产才跟白承墨在一起的,心中又急又气,往前迈了两步要与她争辩。
可晋无意拎着韦思廉跃下铁角楼,使出登萍渡水的轻功,向十方剑阁飞快走去,只留给阿镜一个大鸟般的背影。
天光云影,一片澄明,可是阿镜只觉得三魂寂灭,五感俱暗。铁角楼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荡的亭子,四面的风都汇聚到这里来,阿镜从没感受过如此寒凉的江风,似乎连身体都冷透了。
她正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耳畔响起牧小环的声音,这女人从白承墨手中一把抢过血玉昙花,肃然道:“少主,昙花既然已经到了咱们手中,一切就都好办了,再过几日等宫主驾临之时,说不得立刻就要用上这珍宝,不如属下这就去准备。”
话音未落,阿镜倏然出手,眨眼间那雪白的昙花已经重回她的手上:“牧君使真是心急啊。”
“你……”
牧小环还没好好开口,白承墨在身侧一按她的左肩,示意她后退两步,而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垂下了眼帘,对阿镜示意“一切由你”。
正此时,先前去楼下照顾人的龙囚和诗云忽地回来了,见了阿镜便是气冲冲地上来,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什么?”
“墙,你,还有郡主……”龙囚的手指有力地在空气中四面指点,最后指尖落在阿镜的鼻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阿镜咳了一声,她的鼻音不知为何有一点重,此刻吸了吸鼻子,道,“郡主去十方剑阁了,跟韦思廉一起。”
龙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离开了铁角楼?”
“当然。”
“她怎么能离开!你明知道她的病……”
“她根本没病,”阿镜一字一顿地说,“她身体好得很,武功甚至不亚于我,甚至能从滔滔江水之中抓起一条水做得鞭子,总比你强好多。”
“那也一定是因为你!”龙囚呛声道,“要不是你出去跑一圈勾搭了野男人回来,胳膊肘朝着外人拐,郡主又怎会愿意舍弃铁角楼,去十方剑阁那鬼地方。”
“随便你怎么想吧,”阿镜道,“申屠已经跟她走了,你要不要也去?”
“去!不对,”龙囚飞快地收回了他的话,“我凭什么去,铁角楼是仙居郡主的地方又不是你的地方,我凭什么要让给你,我偏要留在此地。”
“随你,”阿镜道,她抬眼瞧着旁边的诗云,道:“大哥,你走么?”
“嗯,”诗云看向白承墨,微微笑道:“白少主深藏不露,一招隔岸观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了渔翁之利,在下佩服。”
阿镜额角青筋又突突直跳,没好气道:“要滚便滚,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龙囚不再多话,自己上了三楼去帮仙居郡主收拾行李。萧与峤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也走了过来,对阿镜拱手:“北海尊。”
“啊,麒麟,不好意思,倒是让你见笑了,”阿镜说着告罪的话,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她现在根本没有告罪的心情,“怎么样,还想跟着仙居郡主么,你可以再跟回十方剑阁去,我不会怪你的。”
“怎么敢啊,”萧与峤干笑了两声,“事发突然,即便是你,估计也没有任何准备吧?仙居郡主我是不愿意再追随了,可是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能去的地方么?我虽然是个武人,可只要金盆洗手,也可以离开黄陇城吧。”
“你要退出江湖?”阿镜道。
“不是退出江湖。黄陇城虽然是天下武林汇聚之地,可江湖难道就真的局限于一座城池之中么?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皇帝把咱们囚禁着一亩三分地,他外面的中原土地上就真能少了事端?难。”萧与峤忽然看向白承墨,“想必白少主见多识广,应该对我这番话有几分感触?”
“不敢说是感触,只是黄陇城中明里暗里的规矩不多,武人行事更简单直接,到了外面,蝇营狗苟的事、背地里使绊子的手段见得多了,还是觉得这里的人好一些。”
萧与峤大笑着用手背拍了拍白承墨的肩膀,道:“我虽然是个武夫,可除了全身武艺,也有许多赖以谋生的本事,出了黄陇城,说不定我能过得更像个人,而不是什么武林魁首的义子,帮他看守监狱的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