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对白或许发生在仙居郡主舍弃铁角楼之前，或许发生在她登上十方剑阁之后。总而言之，只要当事人不透露，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了这些话。
我们只能知道这是一段阴雨天中，不该发生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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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阿镜成了一个变数。”晋无意往对面人的茶杯中斟满了茶。
她颇有几分哀戚地看着窗外的雨，其实在阴黑的天气里，太细的雨根本看不清，更何况下雨时窗外还经常升腾起浓浓的白雾，而鼻尖有时能嗅到烧柴火的焦味，便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雾还是烟火。
“你不是没想到，你是在赌，”对面的男人穿得颇有几分风骚，一身素白的衣袍上隐绣了金色的花纹，配合着那张端正中带着几分邪气的脸，实在很像话本中常常写到的翩翩公子。他端坐着，尝了一口杯中的茶，道，“郡主的茶果然沁人心脾，与别处的俗物不同。”
“少跟我来这套，”晋无意并不接招，她心里早对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有了许多负面印象，毕竟正经人谁天天穿白衣服啊，多不耐脏，她道，“金折雪，你说我在赌什么？”
“赌阿镜到底是更听你的指令还是更喜欢白承墨……啊，喜欢我这张脸。”
“厚颜无耻，”晋无意翻了个白眼，拿起扇子不住地扇风，道，“白承墨的个性跟你完全不像，如果阿镜喜欢你，又怎能喜欢这么个内里完全不同的替身？”
“谁跟你说的她喜欢我？”金折雪愣了一下，好像对这个信息一无所知。
“她当然喜欢你，”晋无意道，“当初说你要来黄陇城，她可高兴了，然后没两天不就跟你……跟白承墨相好了吗。”
“你一个郡主娘娘用词不要这么粗鄙，”金折雪眯着眼，微微露出一点嫌弃的样子，“什么叫相好，阿镜跟白承墨是情投意合。你方才说她见我高兴，她当然高兴，可如果那是喜欢，也不过是一点对儿时喜欢过的影子罢了。你是不是没对什么男人真正付出过？”
“我凭什么要付出，”晋无意生了一点气，“一说起情爱之事，仿佛女人付出是应该的，凭什么？”
“世人谬矣，”金折雪微笑着摆摆手，“男人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付出的，而且不必女人少，但世人只说女人付出，那是因为她们根本没见过男人付出，或者有无数男人为了应付枕边人，编出来了一套说辞罢了。”
“不愧是金大公子，”晋无意干巴巴地捧了两句，“对情爱的见解果然与众不同，想来也是流连花丛之人。”
“唉，过奖了过奖了，”金折雪跟她打着哈哈，“阿镜不算变数，白承墨也不算变数。”
“可是我算！没有人会料到我能加入十方剑阁，”晋无意忽然向前倾身，像一个女刺客拔出了她的剑，“除了你。”
“不，我也没有料到，”金折雪说，“只是因为我们两个变数碰到了一起。”
“只有你我合作，才能扳倒白尊圣，”晋无意款款举起了杯，“感谢皇帝。”
“感谢太后。”金折雪举杯，杯壁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们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两只合谋偷红烧肉的野狐狸。
“如果阿镜能给我一个跟她分道扬镳的理由就好了，我跟她关系太好了，我们好了几十年，如果我无缘无故加入十方剑阁，她一定会追着过来问的，”晋无意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好真的足够让我生气，我们假戏真做，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李秋霜也无法查明。”
“她跟白尊圣的徒弟在一起这件事，还不够刺激你么？”金折雪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情一样，笑得眼睛弯成了两条线。
“很刺激，”晋无意无奈苦笑，“但是不够。我可以把她赶出铁角楼、可以把她关起来甚至把她逐出黄陇城，但是不够我舍弃铁角楼。”
“会有的，不要着急。”金折雪安慰她。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晋无意满面狐疑。
“我应该担心什么？”
“白承墨，他可是白尊圣的徒弟，一旦阿镜受到什么伤害，你怎么跟你师父云巨浮交代？”
金折雪摸了摸下巴，笑道：“啊，那个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货，你尽管放心好了。我看他就算要造孽，最多也就是在跟阿镜闹些不愉快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客栈里常住，然后憋着一两个星期不愿意跟阿镜说话。”
“可他是白尊圣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个这么普通的男人？”晋无意忍不住惊呼。金折雪对白承墨的描述在她看来简直有些不切实际，普通男人尚且不会这么“忍辱负重”，一个邪宫的少宫主能这么守“夫德”？
“你了解白尊圣么？”金折雪狐疑地看她一眼。
“不，”晋无意摇头，“我只认得黑骨童子，那是个疯婆娘。”
金折雪笑道：“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我幼时见过白尊圣，那实在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这样普通的女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对了，你既然跟白承墨是双胞胎，你又见过他，那你们是不是……很熟？”晋无意试探道。
“不熟，”金折雪眼睛都不眨，摇摇头，“我也只是幼时进宫远远地瞧过他几次，我们两个从未相认。”
“原来如此，”晋无意低头啜饮茶水，道，“可是阿镜传书来跟我说，白承墨已经承认了他是你们金家的儿子。”
“这……”金折雪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是不是你母亲把他认回去了？”晋无意秀眉一挑，仿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热衷于打听别人家八卦的那种。
她这般情态在金折雪眼里，与京城女子一般无二，实在是普通至极。
“不可能，”金折雪答得干脆，“若是让他认祖归宗，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那就是怕你不高兴，怕他上族谱抢家产，因而偷偷地母子相认，只是瞒着家里人罢了。”晋无意好像真的胸无城府，说这种冒犯人的话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也不可能，我母亲一直对我很好，不会瞒着我的，更何况，他毕竟是我的哥哥，”金折雪想了想，却没想出理由，自言自语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晋无意往他杯中重新斟了热茶：“因为是你告诉他的。”
“你什么意思？”金折雪的脸一瞬间冷了下来，十足一副冷酷枭雄的样子。
“你熟知他的性格，又知道你母亲必不可能让他认祖归宗，而且，你知道他是你的哥哥，”晋无意掰着手指细细地数，仍旧是一副天真女孩的样子，“你知道你母亲曾经丢过一个哥哥，而现在他回来了。你却一点都不怕他报复你家，因为你知道他不是会在背后下阴招的人。金折雪，你将白承墨拿捏得很好嘛。”
金折雪的心里狠狠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能监守整座黄陇城，是十分合理的。
不，真要说起来，她也不算小姑娘了，二十二岁的年纪，在京城应该家人六七年，生上两三个孩子了。只是在他这个二十六七岁的人眼里，她与小姑娘一般无二。
“晋无意，有些不该打听的事，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金折雪慢悠悠地说。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此时此刻忽然揭穿这件事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两人应该合谋的大事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把你金家的丑事往外大肆宣扬，你该信得过我的为人。”
“你的为人就像我的为人一样，”金折雪眯起眼睛，笑着说，“能有几分值得信任呢？”
“不信也罢，我不需要你完全信任，”晋无意说，“我只需要你告诉我答案——你跟白承墨的关系，到底会不会影响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