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瞧他那模样,简直啼笑皆非,道:“你怕了?”
“我……”白承墨转念一想,有些人就算强留也没有用处,便道,“你主意大,我留不住。”
“什么留得住留不住,你也别多心,我只不过是想去找晋无意把话说清楚,顺便帮她把十方剑阁查个干净,”阿镜道,“这件事你别拦我。”
“好,我不拦,可是你看看,天都快黑了,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去十方剑阁不是找乱子吗?”白承墨道。
阿镜笑着透过窗户往外斜瞥了一眼,果然眼见金乌西沉,太阳跟个咸鸭蛋黄似的铺了半江红油色,她道:“那又如何,既要查剑阁,就得趁乱去才好。”
外间幻水神宫的人陆续都忙起来了,计家姐妹正张罗着做饭,就连两人谈话的厅堂里都能听见她们远远说话的声音,闻到升起来的烟火气。
“你听我一回,”白承墨微微蹙眉,“你几天没睡过觉了,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眼下面都是青的?”
阿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事,我还能再忙活两天。”
“你就是成了大罗金仙也受不住这个熬法,听我的,今晚上好好在这儿休息。”白承墨道。
“我……不太想听。”阿镜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嘴里咀嚼过两遍似的,说得又慢又透彻,她一扭身往门外走去。
后方那人往她肩上一搭,阿镜当即向前翻了个跟头。还来不及站稳身形,忽地腹中猛地刺痛,似有一把巨大的锥子捅进了她的胃里!腹肌瞬间收缩,猝然而来的一阵痉挛让她身体失去重心,跪倒在地!
“怎么了?”白承墨慌里慌张地上来扶住。
那疼痛似乎减缓了,却绵绵不绝地传达到四肢百骸中,阿镜知道有某种东西正在自己的经脉中流窜,她自顾自地盘膝坐定,令气脉流动,大荒功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白承墨见她脖子上青筋暴起,眉头紧蹙,面露痛苦之色,不由得一阵揪心,他知道她一定很痛,但是为什么?
明明之前一切如常。
“是不是受伤了?”白承墨问。
阿镜的嘴唇迅速褪去了血色,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蝎毒已经跟那股奇痛无比的东西展开了交战,但似乎情况不容乐观,她想了想,实话说:“我来之前,曾经被李秋霜喂了毒药。现在想来,那老家伙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什么毒药?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刚刚、刚刚还敢跟韦思廉那么横……”白承墨吓傻了,“我的天呐,你有几个胆子,你有几条命?”
“吆喝什么?”阿镜有气无力地呵斥,“昙花你拿好,如果李秋霜没骗我,我三天之内恐怕就死了,你好好想想怎么替我报仇吧。”
她这话并非恐吓,而是发自内心的害怕,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毒性居然如同一颗种子,在她体内慢慢生成了一团团、一根根遒劲的古藤,将她的经脉缠得死死的。阿镜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没有不痛的地方,似乎经脉中每一滴蝎毒都被强行挤压出来、绞杀粉碎。
大荒功的力量在跟它抗衡,即使白承墨立刻坐在她对面,掌心相对的传功也无济于事。就连白承墨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毒?”他问。
“忘记了。”阿镜答。
“忘记了?”白承墨百思不得其解,“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忘记?”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阿镜惨然笑道,“这算什么,我死了牧小环一定开心,没人会跟你们抢血玉昙花了。”
“你还敢跟我说这种话,”白承墨急火攻心,“我告诉你,海如镜,你要是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我就跟你殉情去!”
“这么大的男人了,别开这种玩笑,幼稚。”阿镜闭着眼睛静静抵抗这迅疾如雷暴的痛楚。
蝎毒,居然真的在跟这外来的剧毒征战起来。
“是你在乱开玩笑!”白承墨道,“这到底是什么毒?”
“李秋霜说,这是能要我命的剧毒,可是你看看,它第一步明明是把蝎毒从我经脉内力中逼出来,往后能是什么?逼我的大荒功还是风虎心相功法?”阿镜有气无力地说,“而且他还说会在大半夜把我疼死,现在天都没黑呢,你怕什么?”
“我怎么能不怕……?”
阿镜催动源源不断的内力,她似乎摸到了一些门道,以大荒功滋润经脉,迅速在周身游走、借用白承墨的内力拓宽经脉,这样就能将藤蔓一样的外力逼退一点点。她有了喘息的时间。
“安心,我死不了的。”阿镜道。
白承墨已经没办法安心了,他心知这个姑娘说话一点准数都没有,有三分的力气能吹成五分八分,她说死不了,那最多有五成活命的机会。
“我不信,”白承墨道,“你脉象如此扑朔,你让我怎么安心?”
他这么说,阿镜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白承墨不会再被她骗到了,她只好闭嘴,任由他帮自己疏通经络。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痛楚似乎慢慢地如一股清风一般变得越来越淡。
阿镜感觉身子轻了不少,正要说些宽慰白承墨的话,忽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阿镜!”
她听到白承墨一声因为惊惧而失声的呼叫。
却再也无法给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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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镜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人不是白承墨,更不是牧小环。
而是晋无意。
“你醒了?”她侧身坐在床边,如几年前那样温柔地看着阿镜。
熟悉到阿镜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一个属于几年前的梦。
“郡主?”阿镜不敢相信。
“我回来了,你不开心?”晋无意眉眼间仍是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这笑意刺痛了阿镜,她忽然明白过来,晋无意确实是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回来,她一定带来了一件麻烦事,说不定比铁角楼上还要棘手得多。
“我、我开心的。”阿镜勉强道。她身上还在持续不断地疼着,只不过是变成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就像每个月的癸水一般,四肢和胸腹都在难受,而丹田处更是毫无规律地绞痛着。
“我给你吃了一点止痛的药,”晋无意叹道,“剑圣给的。”
阿镜不由得呼吸一滞,她似乎也随着晋无意一起心痛起来,她道:“李秋霜又做了什么?”
“他请我来拿血玉昙花。”晋无意如实说。
这下连阿镜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想了想,她道:“你有没有发现十方剑阁在干坏事?”
晋无意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发现,回来拿血玉昙花只不过是因为剑圣不信任我而已。昙花是不是给白承墨了?”
阿镜却避而不答,反问道:“白承墨在哪里?”
晋无意垂下眼帘,道:“我不知道。”
“他不在这儿?”
“不在,”晋无意道,“这里只有那位牧君使和其他幻水神宫的人,唯独你的白承墨不在,血玉昙花也不在。”
“你怎么知道血玉昙花不在?”
“我能感觉到,”晋无意笑道,“我去跟她们说话,一两句就能知道血玉昙花到底在不在这里。”
阿镜忽然有些怕,然而她只不过是延伸躲闪了一下,就被晋无意抓住了。
“你害怕白承墨带着血玉昙花跑了?”
“是。”阿镜早已习惯了在她面前全无秘密的样子。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哦?”这下轮到阿镜惊讶了,毕竟她从来没在晋无意嘴里听到过一句白承墨的好话。
“他很快就会来了,而我的任务恐怕要失败了,”晋无意露出一瞬间的苦笑,“我拿不到血玉昙花。”
“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阿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痛楚似乎真的消失了。
“因为白尊圣来了。”
阿镜仿佛被电击了一样:“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
白尊圣在她心中仿佛只是一个符号。白承墨说她如得道真仙,却垂垂老矣,然而她如果真有那样的修为,又怎么会活得比剑圣还短命呢?晋无意说她马上就要来,阿镜却觉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很快。”晋无意幽幽的说。
“这……”
“你听好了,”晋无意却开始聊别的事情,她似乎根本没把阿镜现在心里最渴求的事情放在眼里,“你身上这毒,我让龙囚看过了,如果一直吃着剑圣给的药,你不会死,但是一旦断药就……你明白的。”
“我明白,我无所谓。”
“说什么无所谓!!”晋无意道,“大业未成,天下未定,你现在就无所谓?早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这样霸道,阿镜根本没有办法抵抗。
“所以你真的要臣服于他。”阿镜心中悚然。
“不,接下来你要听我的安排。”晋无意说。
她笑着,双眼中露出的光像是看到了璀璨的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