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太阳落下的那一刻，大地归于黑暗。
白尊圣点起了油灯，搁在残破的小桌子上。他们现在所在的小破茅草屋，据说是阿镜从前短暂居住的房子，是白承墨带着她找来的，这地方够隐蔽，它在十方剑阁山后，同时又离陇江非常远。
看得出来，这里前不久化为了一片焦土，四周还有许多灼烧过的痕迹，然而透过窗户，白尊圣能看见灰黑色的焦土缝隙中已经悄然生出了点点植物的青绿色。
以及踩压着青绿色缓缓爬过来的各色蛊虫们。
“再这样下去，两天内就会把黑骨童子找过来。”木门被白承墨推开，他蹒跚着进来坐到阿镜的床边，终于松懈下来，叹了口气。
“不会，小郡主的怨魂丹能吸引一部分蛊虫。”白尊圣笃定地看着阿镜。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黑乎乎的？”白承墨凝视着床上的少女。那层坚硬的黑色壳子似乎软化了许多，也变薄了许多，它像一层墨黑浑浊的油膜包裹着少女，而在这种状态下，少女原本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像是漆黑的。
“谁知道呢，什么样都可以，总之会合小郡主的心意吧。”白尊圣走过来，微微一偏头，示意白承墨让到一边，她自己坐在床沿，左手伸到阿镜胸口，闭目凝神，细细感受了一番。
“怎么样了？”
“还是不行。”白尊圣摇头。这三天来她每天都在阿镜胸口感受自己的琉璃心脏，按理来说它似乎早就破碎了，但白尊圣感受到它仍然活着，只是不知道以什么形态存在。
“抱歉，师父。”
“你道什么歉？”
“我替阿镜道歉。”
白尊圣不耐烦地摆手：“跟你没关系，跟她也没关系，这是我跟云巨浮的事情，”她右手抚上额头，舒展开那里紧张的肌肉，道，“你之前说，小郡主的遗愿是让阿镜成为蛊女？”
“是，”白承墨皱着眉，他已经几天没睡觉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甘愿死在黑骨童子手中，化掉她的一部分戾气。”
“所以她死的时候服下了怨魂丹，”白尊圣道，“那东西顺着她的躯体沾到黑骨童子手上，蛊虫也会跟着她走，小郡主的尸体呢？”
“刚刚我去埋了，埋在几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白承墨道。
“死无全尸，也是可怜。”白尊圣不带感情地评述。
“她心甘情愿，”白承墨道，“只要阿镜能成为蛊女。但是‘茧化’的过程，阿镜残存的意识去攻击了黑骨童子，导致茧化受伤，不知道后面能不能成……”
“云巨浮怎么还不来，”白尊圣忍不住拍着身下的床铺，“我太弱了，不是姐姐的对手。”
“师父无欲无求。”白承墨替她解释。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白尊圣道，“等阿镜一醒，你们两个就赶紧走，剩下的由我和云巨浮来收拾。”
白承墨意外：“可是小郡主的计划是……”
“我原先觉得什么都好，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白尊圣道，“小郡主要是当真料事如神，也不至于下这么一盘大棋最后把自己下死，听我的，你跟阿镜先走，其他的交给我们。”
“阿镜可以除掉黑骨童子。”
“她要是死了呢？”
白承墨的眼神显出犹豫——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凭什么上一代蛊女没有杀掉黑骨童子，而阿镜茧化为蛊女后就可以除掉她呢？
晋无意给他的答案是因为晋武和王相压根就没想过让蛊女去试一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们给她的唯一机会就是让她委身于李秋霜，然后请李秋霜帮忙压制黑骨童子。
白承墨无法反驳，只是仍旧不愿意让阿镜去送死。
“不如我去？”白承墨试着说。
“你的脑子进猪油了？”白尊圣说话不留情面，“你一不能变成蛊女，以毒制她，二又武功平平，手无缚鸡之力。你用什么去？你连个金折雪都搞不定。”
白承墨又低下了头。
“我听说，李秋霜要被风光大葬了？”
“是，”白承墨应和，“葬礼是金折雪在准备，按照朝廷的规制，极尽奢靡。不过听说这是他自作主张，黑骨童子知道之后还大发雷霆，差点把他的心掏出来。”
“没有真的掏出来吧？”白尊圣道。
“没有，”白承墨说，“不过鞭笞一顿倒是真的，打得鲜血淋漓。”他忍不住呲出一点笑意。
“嗯，打得好，反正也死不了，伤筋断骨都没什么。”白尊圣道。
“路是他自己选的，”白承墨忍不住看向床上的阿镜，“真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给自己找不自在。”白尊圣评价。
白承墨忽地愣住了，那层油膜般的茧壳正在开裂，一颗颗蛊虫的黑色尸体都成了干瘪的小球，簌簌滚出来。
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白尊圣跳起来接住这个跌撞进来的不速之客，他抬起头——居然是金折雪。
“快跑！”他猛地推开白尊圣，扑跌在白承墨脚下，“黑骨童子要来了，她要杀了阿镜！”
“你怎么了？”白承墨伸手一扶，竟是满手血，定睛一看，金折雪的肋骨从胸前穿破皮肤，白森森地透出来。
“西宫太后给我传书，被她看到，便要让我带她去京城见陛下，我……我哪里敢，”金折雪盘膝而坐，顺了顺气，“她只要阿镜那颗红晶心脏，你们可以拿我的去，我也是红晶。”
“你活够了？”白尊圣道。
金折雪惨笑：“现在整个黄陇城都是她的，我承受的痛苦比从前要多得多，这样的长生当真是不如死了。”
“红晶之心是怎么回事？”白承墨问。
“像咱们这样正经练出来的，心脏大多无色，而阿镜和金少爷这样强行改变血脉的心脏则是赤红色。”
“可血玉昙花不是红的吗？”
“所以那并不是她的心脏，否则，得道的就该是她。”白尊圣深深看了白承墨一眼。
“师妹，你得道了么，可你还是打不过我。”黑骨童子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白承墨和金折雪齐齐打了个激灵。
“杀了她！她必须死！”金折雪蓦地拔出一柄匕首，对自己的心脏戳下去！
白尊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的手：“别冲动，先跟我们一起跑！”
阿镜的茧膜已经完全剥离，可人还是没醒，她的皮肤像往日一样细腻，白承墨手忙脚乱地帮她把衣服穿了两层。
“她离这儿还远呢，跑的时候轻功给我小心点，不能弄出任何声音，”白尊圣道，“往城东码头去，如果云巨浮要来，一定会经过那儿！”
白承墨抱起阿镜，白尊圣拎着金折雪，在黑暗中穿梭整个黄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