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郡主是朝夕相处的玩伴,可我就算离开她一个月甚至半年,我都不会想念她,但你不一样,我三天五天,甚至一天两天不见你,都很想你。”
说完,阿镜沉默了很长时间。她不说话,白承墨也不说话,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眼神和表情的细微变化。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白承墨道:“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阿镜说。
白承墨强压着心中的笑意:“没什么。”
阿镜冷笑一声:“你开心了?”
白承墨的笑容僵了一下:“对不起。”
他这件事是过去了,阿镜的心里却过不去,甚至更加乱了,乱得像眼前的花儿一样。
乱花之后倏然冒出来两个人影,正是孔归真和燕少游,燕少游看着还算整齐,就是一头的汗,连头发和脖子都湿漉漉的,孔归真衣服头发都凌乱不堪,当胸一道整齐的破口,隐约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看来在戚夫人剑下没少挨揍。
“阿镜,温小玉死了。”燕少游匆匆道。
“啧,怎么不叫姐姐了?”白承墨小声贴着阿镜说。
阿镜冷冷地瞥他一眼:“别闹。”她又对燕少游道:“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尸体呢?”
“刚才打架的时候徐镇刑发现的,就是使双手剑的那大哥,”燕少游指了指外面,“旁边散了满地的金银珠宝,至少看着像是要卷铺盖逃跑的样子。”
“想必她的确是要卷铺盖跑了,”白承墨分析,“凭王相的性格,他若是真想杀温小玉,纵使是没有理由也可以杀,何必多此一举。”
一旁的藤蔓上忽然传出“噗”的一声,众人打眼扫过去,一支精钢小箭不知何时被人射在藤上,箭头处戳着四四方方一封信。
阿镜读道:“拦住薛家那丫头,剩下的东西我就全给你……”
她留了个心眼,若无其事道:“这信写给谁的?”
“为何不先看是谁写的,”孔归真道,“信上连署名都没有。”
“这个不用问,王相写的,”阿镜道,“他觉得我不是薛家人,那么这里的薛家人只有一个——戚夫人。”
“戚夫人三十多岁了,”白承墨笑道,“也能算是丫头?”
“谁知道呢,姓薛、女的,不是她还能是谁?”阿镜不痛不痒地怼他一句。
白承墨自知无趣,偏过头去问燕少游:“信上既然写‘剩下的东西给你’,那便是说他已经送出一部分了,小燕少侠,王相给过你东西么?”
“给了,”燕少游道,“我娘的遗物,恕我不方便一一介绍。”
“他可是藏了一半?”
“没有,我要的他都给了,这信……未必是给我的。”燕少游道。
“他也给我东西了,”阿镜道,“不过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已经把它还给了戚夫人。”
“薛家金锏。”孔归真道。
“对。孔二,王相给了你什么?”阿镜开始审问他。
“你,”孔归真斜着嘴角,一股恶意,“我是来抓你回去的,我只跟他要了你的下落,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白承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少看两眼,看掉一块肉你赔得起吗?”
阿镜默默后退两步,暂时不想跟他们掺和这些有的没的。
“看来,他唯独没有给我东西,”白承墨说,“我来这里也不为了问他要东西。”
“成兄此来玄光之日,所为何事啊?”燕少游打量他。
“为了阿镜,阿镜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白承墨笑得一脸荡漾。
阿镜瞧他那副样子便知他是装出来的,道:“既然大家都不想承认这封信是给自己,那我们就全装作不知道吧。”
众人齐声答应了。
“小燕,戚夫人他们两个在干什么?”阿镜发现聊了这么久,居然都没看见这两人。
“她自己去找屋子休息,留下徐镇刑在那边安葬温小玉。”
“呵,”孔归真面色扭曲,像是要吐,“师不师、徒不徒,一对狗男女。”
燕少游的脸瞬间僵硬。
阿镜厉声道:“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
“你说什么?”孔归真腔调抬高了。
“我说你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阿镜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
她不知孔归真看到了什么事情,但刚才几人分明是在旁边打架,又不是私下里腻歪,戚夫人和徐镇刑便是再怎么目无纲常也不至于在交手的时候做出太过逾矩之事。孔归真居然口出如此恶言,简直可恶。
孔归真勃然大怒:“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便该如亲生母子一般,徐镇刑对他师父存了那种龌龊心思,乱了纲常伦理,岂非大逆不道之事!你这野种眼里就没有半点规矩与礼数么,仙居郡主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燕少游,郡主如果是个这样不懂规矩、不通诗书的女子,你也不必再去上门拜会了。”
阿镜一时气虚,她知道孔归真说得一点都不错,但她并没有亲眼看到徐镇刑对戚夫人怎么样。更何况戚夫人方才并不像对徐镇刑别有心思,二人的举动也与寻常师徒没有任何区别,孔归真这人行事乖戾,飞扬跋扈,与常人不同,没准是无中生有呢。
就算徐镇刑真的喜欢戚夫人,男欢女爱,又岂是外人可以置喙的?装作看不见不就行了。
她看了看白承墨,又看向燕少游:“小燕,你怎么想?”
燕少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不知道,孔二哥说的有道理。”
“你叫他孔二哥?”白承墨道。
“麒麟阁,次席,”燕少游点头,“我是四席。”
“我曾与九圣交过手,”白承墨道,“你们两个比她还强?”
“你大可以试试。”孔归真道。
“我建议你不要试。”燕少游道。
“差不多得了,”阿镜拦住白承墨,“小燕,虽说你是未来的郡马,可我对你说过两次了,仙居郡主她不能以常理揣测,这些纲常伦理之事,只要与我们无关,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连见都见不得,我也……”
她的未尽之意燕少游全然明白。
仙居郡主晋无意,果真与众不同。
众人不欢而散,阿镜手上多了一副雪白的砗磲手串,那是白承墨拉着她的手硬戴上的。
他说:“这是我从东海带回来的砗磲手串,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可我很喜欢,送给你,留着瞧个稀罕。”
“可我还没想好。”
“我可以等,”白承墨说,“这几天我们不是出不去么,你刚好可以仔细想想,哪怕你什么都不想做了,想放弃一切归隐山林,我也能明白。”
“你明白?”
后面白承墨答了什么,阿镜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仿佛说了一些要带她一起走,雇她当个打手之类的混账话。
阿镜循着炖肉味找到了小厨房去,意料之外看见戚夫人正在下厨,她双手沾满了水正在和面,案板上铺着薄薄一层泛黄的小麦粉。
“你不想着怎么出去,居然在这个不是饭点儿的时候炖上肉了?”
“吃不吃?”戚夫人还是没什么好态度。
“吃。”阿镜道。
“饭点再吃,”戚夫人道,“炖肉要早,不然怎么能熟,你们小姑娘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少在这里大放厥词。”
阿镜尬笑道:“我的确不会下厨,不过闯荡江湖,多少还会些烟熏火烤的,不至于沦落到去过茹毛饮血的生活罢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般,”戚夫人磕了磕擀面杖,开始擀面饼,“后来做了京城的贵妇人,太闲了。”
“哦。”
“你知道么,这片院子叫‘九方诡境’,旁边围着八个房间,都可以住,”戚夫人压低了声音,“而且风格都不同,有诗书文字的,舞刀弄枪的,还有搭上戏台的。我们出不去,但是也饿不死,院子里还有菜地呢。”
“那够吃?我们六个人呢,”阿镜问,“你对这里很熟悉。”
“十年前来过,我兄长与王相是八拜之交,论起来我也该叫他一声二哥。”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阿镜不免想起王相飞过来的那封信。
戚夫人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冷眼瞧她:“我的刀被王相藏起来了,你若是能帮我找到,我可以将毕生所学的剑术传给你。”
阿镜舔了舔牙关:“你的剑术?”
每个人的武功都是自己恨不得藏起来的东西,对于传人的挑选更是慎之又慎,戚夫人怎么会做出这么简单粗暴的决策?
莫非这刀很难拿?
“对,”戚夫人道,“这里的人,我只信得过你,因为你是晋无意的人。”
“为什么不相信剑阁?你与剑圣应该也有些交情吧?”
“哼,”戚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才不会让李秋霜知道这些事。”
“为什么?”阿镜见她神色细微的变化,那副样子不像是见不得人的事,反而像是怕在故人面前丢脸。
“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好,我不问为什么,可你让我帮忙找刀,我总得问清楚它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又是因何落到了王相手中,”阿镜沉声道,“这些事,可以问吧?”
戚夫人继续擀面饼,她已经将面饼擀成了极大、极薄的一张皮,然后缓缓地叠成一条,她说:“可以,但是要等我切完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