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死②
白能2021-11-10 21:043,212

  金折雪从废墟里刨出阿镜的时候,她还醒着。皮肤已经率先形成,紧贴着骨架,像干瘪的尸体,血和肉正在慢慢地充盈起来。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他似乎能看到她的骨骼呈现出深沉浓郁的紫色,像传说中天外陨铁铸就的神兵利器。

  阿镜也看到了金折雪,更看到他双目掩饰不了的震惊,她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了,挣扎而又慌乱地撇过脸,试图把自己蹭进土里,含糊地说:“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一面,”金折雪说得很慢,却又很直接,“去了铁角楼拜会郡主,然后就收到了你的信号……来晚了,不过幸好你还活着。”

  “我当然不会死,你去见晋无意了?”阿镜的视线黯淡无光,仿佛天空骤然变黑,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大量的火药在她身上造成了重创,摧毁了她磅礴的经脉和五感,而完整修复这些还需要很多时间。

  心口的剧痛随着每一次心跳向四肢蔓延开,直达指尖,她瑟缩着身体,感觉到自己被人托起来,像是一片云。可她已经看不见了。

  昏厥前,她似乎尝到了松子糖的甜味。

  金折雪抱着阿镜环视四周,跟他一起过来的都是郡主侍从,一行共有十五人,他们仿佛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衣着形貌、行事风格各有不同,可此时他们收拾这片废墟、熄灭余火的动作训练有素,像是演练过成千上万遍了。

  “还有没有活口。”一个面瘫脸的美人在他身旁发号施令。

  侍从迅速报上来:“回铜葵姑娘的话,李剑女和徐镇远都死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别笑得这么开心,剑圣的宝贝孙女死了城主也很难向他们交代,”铜葵沉着一张脸,严肃地像是在就地办葬礼:“尸体先扔一边吧,记得给李剑女买口上好的棺材。尉迟红昼呢?”

  “失踪。”旁边另一人说,“只给李剑女买棺材么?”

  “废话,徐镇远又没有好爷爷,”铜葵翻了个白眼,“失踪就是没死,通知申屠碧云追踪一下,碰见之后就地斩首,拿人头回铁角楼复命,阿镜这件事不能让任何外人知晓。”

  金折雪在心里暗暗点头,此事事关重大,就应该严防死守。

  “明白了。”

  另一个人犹豫不决:“有点难办,当时阿镜、徐镇远和李剑女是在一起的,为了把阿镜扒出来,金大人刚掰折了徐镇远的胳膊,如果要把徐镇远跟李剑女分开,恐怕也得掰一下李剑女的胳膊。”

  金折雪突然被点名,有点尴尬,不过铜葵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你直接说他俩缠在一块分不开不就行了吗,绕这么大一圈子,”铜葵翻了个白眼,“行吧,打一口双人棺木……等等,徐镇远身上有没有那个灵药?”

  “烧得太透了,就算有恐怕也留不下渣滓。”

  “赶紧叫龙囚来摸一遍,血玉昙花不怕烈火,或许还没毁掉。”

  “好。”

  金折雪在一旁已经等了许久,现在终于能找机会开口:“铜葵姑娘,我要走了。”

  “行,阿镜我会照顾好的。”

  金折雪微微挑眉:“我要带走她。”

  “是么……这恐怕不行,这是我们铁角楼的人,岂容你说带走就带走。”

  金折雪低下头凝视怀中的阿镜,她的衣服早就损毁了,现在身上盖着的是他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织金云鹤纹袍子。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时间过去了这一会儿,她的身体明显丰盈了很多,他能感受到靠在自己身体上的一丝曲线,可她还是那么轻,像个婴儿。

  “可她进你们铁角楼之前,首先是我的师妹啊,”金折雪心中蓦地一酸,微笑道,“总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阿镜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绘有花团样式的平棊天花。这里并不是铁角楼,也不是自己住过的任何一个房子。

  她一紧张,立刻想翻身起床,可身体太过虚弱,似乎魂魄还没回到身上似的,一下子竟没做出动作,僵直地躺在床上半晌才有所缓和。

  阿镜打量四周,外间是个花厅,跟卧房有半壁博古架做隔断,那架子上也不是什么华贵玩意儿,左不过是些随处可见的花瓶、闲书、熏香炉、小件的乐器……杂乱无章。

  时间大概是傍晚,她听到陇江岸边的客船停泊、渔夫们喊着号子收网靠岸、各家的大人用雄壮有力的声音呼喊孩子回家吃饭。橘黄的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半边屋子都铺上了浅灰色的影子。

  阿镜轻轻抽动鼻尖,空气中萦绕着淡酒的甜味。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缓缓偏过头去,透过那博古架她看到花厅中影影绰绰的一个人。

  金折雪。

  她忽然全都放心了。

  金折雪正坐在桌边打棋谱,他似乎有些累了,左手支着额角,右手食指和中指拈着一枚白棋子犹豫不决。他的皮肤很白,指骨也很好看,阿镜静静地看着,忽然他若有所觉,回过头来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

  “哎呦,醒了怎么不出声啊,吓我一跳,”金折雪他大步过来摸阿镜的额头,“好像还有点发烧。”

  “我……”

  半截字音忽然卡在嗓子里,阿镜呆呆地看着他倾下身子,用额头贴了一下她的额头,触感是微凉的,但阿镜更关心两人几乎要碰到一起去的鼻尖和嘴唇,微弱的酒气蓦然贴近,她不由得僵住了。

  然后咽了一下口水。

  且不说她过分动用“大荒功”之后亟需吃东西来恢复元气,就算单看她昏迷了一天多,整整十二个时辰水米未进,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已经饥肠辘辘了。

  “是很热,”金折雪起身,“不过不碍事,过会儿应该会好的。”

  “你喝酒了。”她强行压抑着本能,否则可能会忍不住在他嘴唇上咬一口。酒气勾起她腹内馋虫,现在她只想大吃大喝一顿。

  “醒了就好,”金折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双手同时开门,简洁有力地下达命令,“上菜!”

  瞬间,两排衣着统一的侍女鱼贯而入,她们都穿着桃花色的纱裙,头发挽成一丝不苟的飞天发髻,妆容完整且美丽,但阿镜发亮的双瞳更关心那一盘盘浓油赤酱的菜,即便有些头晕眼花她也完全能凭嗅觉分辨出那里面有炖了五个时辰的肘子,恣肆的肉香足以碾压所有配菜。

  现在,在阿镜眼里,所有的菜在猪肘子面前都只能算作配菜!

  “我知道你需要吃很多东西才能恢复如初,”金折雪贴在她耳边发出妖邪的低语,“但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才能吃饭。”

  “师兄,”阿镜慢慢活动四肢坐到桌边,几乎两眼含泪,“你好狠的心肠。”

  “彼此彼此,与你伯仲之间罢了。”

  听到金折雪冷笑一声,阿镜突然感受到了浓浓杀气。

  时间像是被强行拉长了一样,每一秒阿镜都如坐针毡。一个完整的席面上桌,那些女人手脚很麻利,酒菜被布置成了花哨又高贵的样子,肥硕的猪肘子被供在最中央,那杀伤力不亚于夜宿破庙的书生碰见狐狸美人。杯盘碗筷准备了六套,阿镜知道那都是装饰,这屋子里今天不会再来别人了。她们倒退着出去,最后贴心地关上房门。

  随着房门关闭,阿镜心中哀嚎一声,真正难受的过程要开始了。

  金折雪大马金刀地坐到太师椅上,取出一枚黑棋子立起来磕着桌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知道自己错了么?”

  “也还好吧。”

  “还好?”金折雪一挑眉。

  阿镜瞬间心虚:“知道。”

  “错哪儿了?”

  阿镜看看肥硕的猪肘子,看看清淡的开水白菜,再看看一旁高贵冷艳的师兄,师兄那白皙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她突然吞了一下口水。

  师兄现在好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很好吃的那种。

  “想什么呢!”金折雪弹她的脑门,咚地一声响。

  阿镜头晕眼花:“我饿了,我想不出来,你不能这样,你这是折磨人!”

  她声里含着哭腔,金折雪不免有些惊诧,随即别扭地把开水白菜挪到她眼前:“先吃点。”

  “要肘子。”阿镜赌气说。

  金折雪认命般地切了一大筷子堆进她碗里。

  阿镜吃得风卷残云,转眼就空了碗,听见他在一旁叹气,她也略感薄愁,灌了两杯酒下肚。

  “我、我那时候冲动了,对不起嘛。”阿镜那双杏核眼的优势在此刻发挥到极致,无辜和弱气流露出来。

  金折雪反而不好追究,有点手足无措了,硬着头皮说:“很好嘛,你还知道冲动,折腾成这样,不惜暴露自己压箱底的本事,你觉得值不值?”

  阿镜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她看看餐桌,灵机一动,举杯道:“师兄,我自罚三杯,好不好?”

  谁料金折雪压根不吃这套,他似乎看透了她想的是什么,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也端起酒杯,跟她轻轻一碰:“你混不过去的。”

  烈酒入喉,腹中饕餮威势更猛,阿镜再也忍不住了,心一横,筷子向肘子猛地发起攻击。棋子从旁边以极高的速度袭来,筷子中途变招,转向一道蒜蓉粉丝。

  虽然没肉,但也总比饿着好!

  金折雪单手挡架,将她的胳膊挑回来,牢牢抓在手里。

  “你不守规矩,”他说,“说好了先回答问题的。”

  “可是你明明知道答案啊师兄,”阿镜认真地说着,“我不会改变,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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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踽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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