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死③
白能2021-11-11 22:003,486

  面对这样的指责,她早就习惯了。

  金折雪没想到她这般执拗,尴尬了一下,拉着她胳膊,道:“那你知不知道铁角楼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情形?”

  阿镜暗自思忖。

  李剑女是剑圣的宝贝孙女,她被杀的消息一旦流入江湖,势必会招致剑阁倾力报复。自己现在跟金折雪在这……也不知道是哪儿的鬼地方,郡主却是一步都不能离开铁角楼。

  定然被那群人又缠住了。

  “想到了?”金折雪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

  “那又如何,”她自顾自地夹菜吃饭,这次没有被阻拦,“郡主贵为城主,她最多受一点为难,剑阁不会拿她怎样的。而且晋无意那个人一定会伺机复仇,她不是爱吃亏的人。”

  “没有人爱吃亏,可是也没人愿意被人连累。你行事这般莽撞,将亲朋好友至于何地。”

  “郡主跟常人不同。这种事我做过许多回了,”阿镜满不在乎,“她从没指责过我,剑阁也因此受挫不少。所谓锄强扶弱、扶危济困不就是这样么?”

  金折雪不说话了,她安静吃饭。

  整整一盆猪肘子,配着藕汤和米饭,转瞬消失在阿镜嘴里。“大荒功”造成的效果让她能迅速吸收大量饭食,没过多久,席面已经吃光大半,阿镜一口气喝了一壶酒,摸着肚子缓了缓,才发现金折雪一口没动,始终在喝酒。

  热气涌上头,他的双颊泛上了桃花色,嘴唇也比平时红许多,他直视阿镜的眼睛,似乎已经打量了她很久。

  “怎么了?”阿镜浑身不自在。

  “你一个人的武功能跟剑圣单打独斗么?”

  “有点难。”她大言不惭地回答。

  “你知道尉迟红昼为了埋你用了多少火药么?”

  “不知道,她不放出来我怎么知道啊。”阿镜抿了抿嘴。

  金折雪伸手给她和自己都斟满酒,酒杯碰撞,他独自饮尽,又道:“我打不过剑圣,这世上没有人能打赢,即便是你,你师父,还有……宫里那位太后。我们知道自己打不赢,所以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就不去做了么?”阿镜坦荡地说,“明知道李剑女做了伤天害理的错事,就这样白白地放过她,任其逍遥法外,如何能是侠义之道。”

  “侠义之道绝非简单的‘舍生忘死’四个字,只要你甘愿为这群受苦之人赴汤蹈火,舍生忘死也不过匹夫之勇而已,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金折雪的眼眶忽地一红,匆匆给她重新斟满一杯酒,又把还没来得及吃的几样菜一一端到她眼前,“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可是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关心你的人总会难受,他们想见却见不到你、有许多要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这辈子或许都说不出口了……世间憾事,莫大于此。”

  “师父不关心我,他不会难受,”阿镜冷静地细数事实,却忍不住心酸,“郡主更是足智多谋,从不会让自己不快乐,便是我死了,她也能很快纾解出去。龙囚、铜葵……我们都是一样的,伤心又如何,还不是要继续往下走,总归就是我们的命罢了。”

  “那我呢?”,金折雪执着发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话说得两人都愣了一下,他慌忙往回找补:“你是我唯一的师妹,你死了我怎会不心痛。我是为了你去跟整个十方剑阁拼命,还是忍着,忍到回京城,忍到我也入土才算完。”

  “师兄……”阿镜有些吓到了,“你喝醉了是不是。”

  金折雪置若罔闻,犹自说道:“师兄没什么本事,杀不了剑圣,不能替你报仇,你是不是也会跟旁人一样,看不起我?”

  “怎么会?”

  “确实不会,”金折雪说,“你不会瞧不起我,你眼里何曾真正有我。刚才你数起那些亲朋好友,点了一圈,我在哪里?

  他苦笑:“十多年来跟你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谈不上相熟,同门之谊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我以为咱们这几天下来对彼此也算了解,至少是朋友吧……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他一定是喝醉了,否则不会说出这种狂放之言。

  阿镜莫名泛起酸楚之感。她早领略过他的性子,昔日在京城时,金大少爷好不尊贵,哪将她这小师妹放在心上。因此前几日即便存心想要勾他,也没抱着半分跟他永结秦晋之好的念头,只想着师兄在这里留一阵子,两人成一段露水姻缘。今天到了黄陇城,师兄却要说什么情谊和朋友,好没有道理。

  她幽幽道:“师兄,你说这话可没良心。”

  “我怎么没有良心?”

  “以前你从不理会我,现在还学会管我了?”

  “我以前不理你么?”他晃着脑袋像是拼命在想什么事,“没有,我一直很关心你的,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

  “胡说,”阿镜委屈,戳着他面颊,“九岁那年我去京城,咱们第一次见面,师父让咱们两个看花灯去,看了还没两个花灯摊子,你就碰上了尚书府的千金小姐。”

  “怎么提起她,然后呢?”他皱着眉头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脑中一片空白。

  “你跟她说‘这是我家丫头,一个人能打翻三个大汉’然后让我去比武场打擂台给她拿嫦娥仙灯,说是赢了就给我买松子糖吃,”阿镜嗤笑一声,颇有几分寂寞萧索,“等我拿了灯下来,你俩早跑没影了。那灯比我还大,我抱着走了一路。你家住得远,我还认错了门。”

  受到这番指责,金折雪悚然心惊。

  不过他早就练成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面上还算淡定。他轻轻地帮她擦了泪水,她反而受惊一样直向后躲。

  阿镜被自己的眼泪吓到了,她很少哭,十多年来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动用“大荒功”后,不可避免地心绞痛时,哪怕痛到额头汗流成一串她都强忍着。今天却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流下泪,她惊诧于自己为九岁的事情而难过,像是没长大一样。

  幼稚。

  可是她根本停不住,一边气急败坏地抹泪,一边说:“还有十三岁的时候,我跟你一同坐车去京畿的观音庙,路上我向你请教武艺,结果你冷言讥讽,害得我失手打碎了玉觥。”

  “对不起对不起……”金折雪念叨着。

  他自责不已。

  若是早对小师妹好些,或许她不会像今天这样。他心一软,猛地又饮下一口烈酒,柔声道:“这些事是我不对,阿镜,师兄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是每年你生辰的时候,我都给你寄好些礼物,心想着总能算是赔罪,让你也多想想我吧。”

  他的酒量不算太好,刀子一样的酒液入口,他知道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阿镜脸上写满迷茫,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收到过。”

  不理会金折雪呆滞的表情,她径自托着巴掌大的一小坛酒独饮,这会子她全身功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各处皆能随心而动,可是心中的委屈岂是烈酒能浇灭的。

  “你若是觉得被我连累了,心里不痛快,我大可以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日便去十方剑阁负荆请罪,给李剑女抵命也绝无二话。”她神情决绝。

  “不是,等一等!”金折雪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不是?”

  金折雪:“我给你的生辰礼物,不是你没收到,而是被那群人拦下了。”

  “哪群人?”

  “京城,我家,宫里,师门……”金折雪一一列举,他苦笑,“我只是难得有点想做的事情。”

  一直都是这样,每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阻止。

  他定了定神,握着酒杯慢慢地啜饮,酒似乎也是苦的。

  阿镜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试探着轻轻抚上他的下颌,逼他跟自己对视:“那你也不讨厌我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金折雪说。

  “那就最好啦,礼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阿镜释然般地轻声说,“我总以为你是从小到大都讨厌我。”

  “从来没有!你小的时候呆呆的,很漂亮,又小又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所以别再说抵命的事了,”他把小酒杯扔到一边,用力抱了抱阿镜,“其实昨日见你出事,我很害怕,怕你真的突然死了、怕我再也没法见到你。可是我又有些羡慕,你底气厚到敢豁出命去做这件事,我却不行。你说我是不是很怂?”

  他向来都是自信满满,可是今天似乎总在怀疑自己。

  “有一点。”阿镜抚着他的后背,小小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我有一万种方法,兵不血刃地瓦解十方剑阁,我知道你这样的江湖女侠必然瞧不上我们这些腌臢手段。”他松开手,醉态尽显,十足一副奸臣相。

  “怎么可能!”

  “真的?那你想不想听?”

  阿镜见他双眼发亮的样子,不免蠢蠢欲动:“想。”

  “我这几日与剑阁还算相处得当,也探听到不少消息,他们内部经常不合,如果加以利用,完全可以从内部瓦解。”

  “离间计。”

  “然也,”金折雪嘴角勾起一丝笑,“还有,剑阁树大招风,做事又出格,常常惹气民愤,可是寻常百姓也只能忍下这些苦头……”

  “所以我才不愿意看到这些。”

  “不……”他轻轻握住阿镜的肩头,“须知物极必反的道理,若我们任其妄为,甚至煽风点火,让他们做得更过分,时间一长,必生变故。”

  “还能这样?”阿镜懵懵懂懂的,这是她从没接触过的道理。

  “当然,”金折雪重重点头,“你做事也不怎么规矩,又心思单纯,以后可要多多留心。别惹上像我这样的人,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阿镜半阖双目,细细品味他的话,她自己也喝了一坛烧刀子,头有点发晕,壮着胆子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喝醉啦,师兄?”阿镜戳了戳他的鼻尖。

  金折雪低头看到她眼波流转,他说:“没有。”

  于是阿镜知道他真的喝醉了。

  “撒谎是不是?你真的变了。”

  “哪里变了。”他挑起半边眉毛,眉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以前你从不跟我说这些,都很少跟我说话。”

  金折雪目光温柔,他低着头,悄悄蹭了蹭她的头发:“我们很少见面不是么,但是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了。”

继续阅读:丹书白马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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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踽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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