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配不上,我娘说你们两个特别般配,我哥哥也是跟在剑阁堂主手下做事的,配你绝对够了,我娘说你还挑什么啊,都快二十的人了。”
旁边其他小孩已经跟他吵起来了。
“阿镜姐姐应该跟我小叔在一起,你哥身高不够五尺,我小叔长得比你哥哥好看多了,我小叔可有钱可有钱了,穿的衣服都是缎子的。”
“姐姐,你天天跟龙囚哥一起,你们是不是已经……”这小孩突然挑了挑眉,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
“我跟龙囚没有任何关系。”阿镜说。
“真的没有关系吗?”问这话的是徐镇远,他从刚才就没敢说话,完全没想到这群小孩会对阿镜步步紧逼,直到他们提到龙囚。
“真的,他有心上人而且不是我。”阿镜揉着太阳穴,她明显感觉到额角有根青筋突突直跳。
龙囚和她是郡主的左右护法,黄陇城认为他俩就该在一起的人也不在少数。阿镜有时候真想掰着这群人的脑袋问问他们,为什么左右护法就一定要是一对啊,就因为他们是一男一女吗?还是说因为一个叫龙囚另一个叫海如镜,名字很般配?
“龙囚哥哥都不喜欢你了,你快跟我哥哥在一起吧,”那个小男孩又开始了,“我姐姐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小宝宝了,你现在还不成亲,以后会没有男人要的。”
“你今天穿得太奇怪了,我哥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快都丢了吧。”
“对了阿镜姐姐,我爹让我跟你说各家都没有空房了,让你带来的叔叔去跟他凑合一晚上。”
阿镜保持麻木的微笑,她本就觉得小孩子完全不可爱,现在被孩子爹妈借着小孩的口对自己指手画脚,她透过他们完全能看到整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门外的阴雨仿佛已经覆盖了整个屋里,她心中似乎有个小人正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她缓缓拿起了茶盏,手指微小地颤动着。
要摔吗?或许这样就能把这些孩子吓走了,可是他们回去会不会跟爹娘说她是个疯子?
她抬起了手。
摔杯之声并未出现,她的手已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金折雪取过那只茶盏掷到窗边的桌上,单手扣住她的手掌,朗声道:“别给人摔坏了,这里的东西金贵,咱们惹不起。”
小孩子们忽然集体沉默了下来。从进门开始这个人就没说过话,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他们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而现在他忽然站在阿镜面前,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
他们幼小的心还在敏感期,即便不明白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也能判断出此人绝非善类。
“师妹,他们说的那些哥哥长得有我好看么?”金折雪话里半含酸意。
“什么?”阿镜迟疑。
“比我有钱么,更能讨你欢心么?”
金折雪逼近她面前,她骤然意识到原来他比自己高出将近一头,快要八尺了吧……阿镜有些腿软,反手握紧他的手掌。
金折雪忽地凑到她的耳边镇定地说:“我一直觉得你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对劲,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想让我做你的挡箭牌。”
“是也不是……你别多想。”阿镜还想强撑。
“别害羞,太害羞就露馅儿了。”他说。
“你们两个贴得好近,你是阿镜姐姐的什么人啊?”一个小女孩怯怯地说。
“情人吧,忍到现在才出手绝对是因为你们这群小孩太欠揍了,换我我可忍不了,你看这位哥哥,道貌岸然的模样真招恨,”徐镇远煽风点火,他摸了摸下巴,“小妹妹你帮我倒碗水行不行?”
金折雪回过头去,给那小女孩一个幽怨的眼神:“我痴恋阿镜三年,时至今日才能抱得美人归,你说我是什么人?”
“戏有点过了,收一收。”阿镜捅捅他的后腰。
身子一紧,阿镜被金折雪单手环住腰,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
她忽然发现金折雪在她心中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如果是龙囚或者其他朋友来抱她一下,挨顿揍是肯定的,区别只是动手凶狠的程度问题。
孩子们发出喧闹的惊叫,好像这样抱一下就真的能确定他们两人的感情关系了。
“你们有没有听过黑骨圣童的故事?”金折雪维持着这一姿势对孩子们说。
小女孩怯生生地举手:“我好像知道,是个长生不老的妖怪吧?”
“对对对!”小男孩激动地说,“它做了很多坏事,最后被郡主她爹打死了!”
“不对,我听小叔叔说,黑骨圣童不是妖怪,它是个女的。”
阿镜觉得这姿势不太自在,就轻轻挣开,改成跟他十指相扣的手势。
“对,”金折雪任由她动作,他的视线扫过孩子们、徐镇远,最后跟她对视,“黑骨圣童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那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什么有长生不死的力量?”
阿镜若有所悟,金折雪已经把视线挪开了,但她感觉方才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东西。
晋武镇压黑骨圣童的故事是黄陇城城志里写的一个神话,里面将黑骨圣童简单地描绘成了邪恶的黑色妖怪,每天生吃一百个活人什么的,而将郡主的父亲、上代城主晋武写成了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孔雀大明王菩萨的转世。
而真实的故事是,黑骨圣童确有其人,她练成大荒冥鸣功之后号称有长生不死之身,她采集昆仑、南溟、南阳、夜郎四地的四合玉,重新炼化后成了同样具有赋人长生能力的昙花石。
原本青碧的玉石实是用人血炼成赤红之色,因此又命名为血玉昙花。
“为什么?”小孩问了。
“因为她从来不多管闲事,也没有嫁人生子,”金折雪讲了个笑话,“所以她一直活着……”
“可是她不是被郡主的爹杀了吗?”
“对啊,那是因为她后来嫁人了,还生了孩子,”金折雪信誓旦旦,“那个男人不是万贯巨富也不是高门显贵,长相平平无奇,连武功都不如黑骨圣童。”
“那她为什么愿意嫁给他?”
“因为同村的小孩子劝她啊,”金折雪带着恶作剧的笑容,“‘你年纪这么大,没人要啦,快嫁过去吧!’她听话了,于是死了。”
小孩子们都不说话了,金折雪还在说:“明明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长生不死,非得成亲,非得生孩子,把自己折腾死了,留下长生不死的秘密让一代又一代的人为它赴死。”
“可以了师兄,”阿镜拍了拍他的手心,“你这样说话好像郡主啊。”
金折雪听到了,于是他不再说话,而是笑了一下。
衣袖轻拂,大门轰然洞开!
门外云销雨霁。
“跟我出来。”他低声说。
金折雪带着阿镜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没必要吧兄弟,”徐镇远独自嘟囔,“在小孩面前逢场作戏还这么狂的。”
没有了小孩子的吵闹和纷杂的雨声,周围的环境仿佛一瞬间寂静下来。林子里仍是一片晦暗,阳光仿佛消失了。云彩是斑驳的,或许还在酝酿着下一场狂风骤雨。
金折雪随便找了个缓坡把人放下,阿镜仿佛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
看了看周围情形,她又放下心来,这地方里村落并不远,一回头就能看到那片形状敷衍的茅草屋。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金折雪低下头来看她,脸上带着嘲讽般的笑。
“简直就是噩梦,”阿镜没有否认,反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每一天都是这样的噩梦,过够了。”
“不必太悲观,不是还有仙居郡主帮你出主意嘛,还有我。”金折雪难得地叹了口气,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拍拍她的脑袋以作安慰。
阿镜抱着胳膊不敢回话,心中却想着“你二人确实都对我很好,可惜若我跟你太好,她便不容你存活于世。”
“怎么,我刚才表演得不够好?”
“怎么会不够好,简直太好了。”阿镜虚假地鼓掌捧场。
金折雪见她如此敷衍,也不接茬,又道:“徐镇远今天说了很多,那小子伤得不重,又有图谋,你感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霉的人,很常见的那种。”阿镜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金折雪摇头,啧了一声:“此事还有些蹊跷之处,剑阁虽然爱生事端,但每次必然事出有因,或者说,他们总是要得到一些利益。追捕徐镇远能得到什么,值得剑阁如此大动干戈。”
“确实,白天的时候跟我打架的那个凶狠的汉子是从总阁下来的,”阿镜抬手指指上面,顺着他的思路猜测,“图什么呢,青冥派出身?七……那个什么补身的药丸子?”
“七衍道恒丹,或许那并不是补身的丸药,甚至并不是七衍道恒丹,”金折雪眼瞳中流露出一丝凝重,“我与沈绥兴争斗之时,他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嗯?”
“徐家炼制出的这丸药,”金折雪说得极慢、极认真,“或许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丹。”
阿镜呆住了。
“所以你刚才那个乱七八糟的故事……”
“是为了看看徐镇远的反应。”金折雪肯定。
阿镜沉默了。
每个人都知道,黑骨童子练过一种逆经脉而行的神功,名曰“大荒”,为幻水神宫独有,只要能练成则能长生。这不是神话传说,它比剑圣李秋霜的千里飞剑还要真实。
因为黄陇城就是在黑骨童子的尸身上建立的。
“不可能,”阿镜斩钉截铁地说,“黑骨童子已经死了。”
绝非她过于武断,这事任谁听起来都匪夷所思,更何况是她——一个长期生活在仙居郡主身边的人。
那场对“长生”之人轰轰烈烈的镇压席卷了大半个西南深林,晋武联合了缺月山庄、见素门、十方剑阁、青冥等等叫得上名来的武林势力,而敌方只有一个人、一朵昙花。
“黑骨圣童的确死了,可是血玉昙花不知所踪,”金折雪说得有点快,“根据剑阁的消息,徐家在黑市上找到了它的碎片,并且用那一点碎片炼了一炉七衍道恒丹,说是‘仙丹’毫不为过,更何况徐镇远还想去京城。”
“这是沈绥兴告诉你的?”阿镜将信将疑,“郡主曾经跟我说过,血玉昙花从现世到湮灭这四五年间需要不断用人血供应,仅铸成的第一年就炼化三千活人精气,莫非碎片就不需要了么?”
“师妹,徐家已经死绝了。”
阿镜心神一震:“你的意思是徐镇远在撒谎。徐家用全家人的生命换了一炉‘仙丹’,然后被剑阁盯上,可是徐家要‘仙丹’干什么呢?”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长生这两个字的分量已经足够了。翻翻史书,无数皇帝都想求仙问道以达成长生不死的目的……哪怕当今圣上,我也不敢说他对此道毫无兴趣。如果沈绥兴说的是真的,那么徐镇远带着‘仙丹’去京城,就是另外一番故事了。”
几乎可以肯定,如今皇家以白玉昙花为标记,有一半的原因是让自己铭记那朵可怕的血玉昙花。
阿镜看着地上的青草,细细地想着,不知该做何回答。
关于长生,她和晋无意知道得远比师兄这个在京城纸上谈兵的人多得多,比如黑骨圣童练成的大荒功并非普通意义上的长生不死,而是受重伤之后拥有远超常人的恢复能力。
打不死,也是一种长生。
正因如此,当年晋武绞杀黑骨圣童才那么辛苦。
“那你打算怎么办?”阿镜问,“此事与血玉昙花有关,我一定会告诉郡主。”
“应该的,我也会奏请圣上,”金折雪颔首,“哦对了,过一会儿你自己回去,我晚上要去别的地方。”
“去哪里?”阿镜抬起头。
“十方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