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②
白能2021-11-03 10:083,168

  那个叫徐镇远的少年这一路都像死了似的任由阿镜摆弄,一到目的地,阿镜就把他扔给了村里的郎中。

  没过多久,灰暗的天就开始下雨了。雨声太大,落在山地密林中噪声重重,山水汇聚起来如狂兽一般奔涌进陇江里,汹涌的水声像是龙王低吼一样的动静。与此相反,雨水看上去倒没有听起来那么凶狠,只是普通的大雨,落到屋顶从房檐上倾泻而下仿若银线。

  这村子是临时迁过来的,阿镜从剑阁偷的粮食全藏在这里,供给这群迁徙的人日常果腹。屋内也是阴昏的,阿镜不舍得点灯,金折雪坐在窗边的椅子里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阿镜给他讲大洼村的现状,突然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他好像颇有兴趣,立刻抬起了头。

  “那片地皮让人买去盖园子了,”阿镜走上前给他倒了杯茶,“买家是沈绥兴的侄儿,急着盖新园子成婚,就着急忙慌地把人都赶了出去,田里将熟的庄稼也一把火烧干净,眼看就要秋收了,这群人的肚子还没着落呢。”

  阿镜也很愁,大洼村的人是很可怜,一路哀求到郡主那里,可惜去的时间不对,郡主身边就剩一个阿镜可用,就被派来解决这件事。她一向没什么心眼,哪里搞得来这些,只能带几个人去把剑阁的小粮仓偷抢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幸亏现在师兄来了,阿镜不由得心怀期待,京城处处是心眼子,师兄这种颇得圣宠的人必然长袖善舞。可是——她心底忽地闪过郡主的嘱托。

  杀了他!

  这个念头猛地跳出来,阿镜自己都惊了一下。她是万万不能杀了师兄的。

  一个男人,一定要是师兄吗?别人可不可以?

  她这九曲回肠的想法,金折雪一点都不知道。

  “居然有这样的事,我回京之后一定奏明圣上。”他说。

  阿镜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赞叹:“师兄真是英明神武、公正廉洁的好官!”

  “你也太假了。”金折雪嫌弃地说。

  “还不是因为你先骗人,这种事别说黄陇城了,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不少见吧。”阿镜一拍桌子。

  “见多识广啊师妹,”金折雪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不过我们那儿可不会做强占农田这种杀鸡取卵的事,说起来还是你们黄陇城更狠。”

  阿镜提起水壶给他满上:“喝水。别把别人想得都跟他们一样,敢这么干的全城也就这一家。”

  “剑圣很依仗沈绥兴?”金折雪干脆把书合上了。

  那本书是黄陇城的城史,可是黄陇城建成不超过二十年,怎么会有历史。他原本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万一是讲的城中各大门派势力的八卦秘辛……无论编的还是真的,都是有用的东西,但眼下看来这本书恐怕还不如眼前的小师妹好用。

  阿镜笑了笑,继续给他续水,时不时地瞥徐镇远一眼:“老道士会做事,魏明会做人,想来剑圣用着他们应该格外顺手,不可能不喜欢。你看床上那位,要不是碰上你我,早就被他俩抓回去了。”

  金折雪也看向床前。

  方才村里的郎中来给这少年止血看伤,说他并不是昏厥,而是累极了睡得太死,过会儿就会醒过来。阿镜又请了隔壁大婶过来,一起给他包扎一番。

  “你也辛苦了,”金折雪拿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休息一下。”

  “我不渴。”

  “我……渴。”徐镇远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装了?”阿镜轻巧地跳到地上,拈着一盏茶过去,“我还以为你要躺到天黑呢。”

  徐镇远借着她的胳膊挣扎坐起身:“你怎么知道我醒了?”他抬头准备喝水,却见阿镜一伸胳膊,径直把茶盏塞到他手上。

  “自己喝,”阿镜说,“听你呼吸就知道了,一点都不均匀。”

  “我伤得太重……”

  “刚才郎中给你看过了,”阿镜直言,“说身上伤口不多,衣服上的血一大半都不是你自己的,你是跑多了累昏过去的。难怪我看你半条命都快没了,怎么还能一口气蹿上九层楼顶呢。”

  一旁的金折雪忍着笑,他就知道师妹这人看上去娇小可爱,实际上骨子里硬得很,不肯俯就下来伺候人。

  徐镇远喝水也憋不住嘴碎:“多谢这位仙女了,您真是人美心善善解人意,能不能劳烦您再给我倒一杯。”

  “给他换这个吧。”金折雪递过来一个白底蓝花的饭碗,碗口跟脸差不多大。

  阿镜接过,向徐镇远一亮碗底:“就这一碗,喝多了对你身体不好,呶。”

  徐镇远一口气喝干了,满意地捋捋胸腹,打起精神跟这两个人攀谈起来。金折雪话不多,全由着阿镜和徐镇远两个人瞎扯,双方原都存着试探之心,然而阿镜报出自己名号之后,徐镇远差点当场跪下给她磕一个。

  “女侠,您是郡主的人啊女侠!”

  阿镜不知道他这是什么路数,吓了一跳:“哎哎哎你干嘛,别拉拉扯扯的。”她一甩袖子,将这少年甩回原位置。

  徐镇远靠在了床头并没有再靠前有所动作,他用力喘了一口气,道:“实在抱歉,我这人嘴比脑子快,不过还是要先谢过阿镜姑娘相救。”

  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这少年居然是青冥前掌门的外孙子,祖辈、父辈皆命丧剑阁之手,可谓是深仇大恨,他遭生擒之后没受什么苦楚,每天都被灌汤药逼问七衍道恒丹的藏匿之处。日子一久,看守的也就松懈精神,他便讨好了一位剑阁女弟子,寻找机会逃出生天,远离十方剑阁。

  “你不想报仇么?”金折雪问。

  “报仇也得有本事,我哪里能成,”徐镇远自嘲地笑笑,“阿镜姑娘,你我素昧平生,承你相救我才能到此地,原不该再求什么,可如今我家破人亡,身无长物……”

  “好了,我都明白,你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阿镜问。

  徐镇远十分窘迫:“我想进京安顿余生,你可否送我出城,再借我一些盘缠啊。”

  阿镜和金折雪双双对视。方才金折雪虽未自报家门,可他二人闲聊时明明提了京城、圣上这些词汇,想来徐镇远那会儿还睡着,应该是没听进耳朵里。否则他怎么也该多跟金折雪套套近乎。

  “你打算进京告状?”阿镜满腹疑窦。

  徐镇远摇了摇头:“进京告状难于登天,我不作此想,听说京城黄金遍地,我只找个道观以清修为名混口饭吃。若日后有缘让我飞黄腾达,或许有机会报仇也未可知。”

  阿镜闻言点头称是:“这个可以,你可还有别的心愿?”

  “暂时没有了,阿镜姑娘大恩大德,在下必当铭记终生。”徐镇远笑得开心,拱了拱手。

  “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可以送你出城,可是到了京城之后的路,还需你自己去走。”

  徐镇远这才注意到周围:“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的房间。”阿镜说。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徐镇远忍不住眼睛乱瞟——屋里的陈设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装饰品,跟客栈区别不大,完全不像女孩居住的地方。博古架、文玩子画、刀枪剑戟,无论什么陈设统统没有,唯有一张床、一个火炉、一张八仙桌和一对椅子。莫名就让人联想到八个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看够了吧,”阿镜不带任何情绪,“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徐镇远一哆嗦:“那他也在看,干嘛只凶我一个人。”

  金折雪微笑着,显得疏远而礼貌,他刚才不着痕迹地左右扫视了一眼,现在却直勾勾地看着少年,少年见识不多的脑袋里顿时想到了杀妻灭子的陈世美和三堂会审的王景隆。

  “他不一样,”阿镜满不在乎,方才心里的想法像玩笑话溜出口,“说不定明天我把他杀了。”

  金折雪嗤笑一声,并未说话。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金折雪开门,放进来了三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衣服极旧了,袖口腋下都有破口和补丁,手里捧的瓜果倒是鲜亮。后面还跟着个不足三尺高的男孩,像是人话都没学全乎的样子。

  前面三个小孩有男有女,一进来就嘻嘻哈哈地,打量着金折雪,又看向徐镇远,那仔细又好奇的模样好像这两个不是男人,而是两个什么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阿镜心道不妙,如大祸临头一般,烦躁不安的情绪已经写到脸上。如果是单纯的送东西,阿镜当然十分欢迎,但现在她几乎都能想到这群熊孩子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恐惧感油然而生。

  “阿镜姐姐,我娘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玩,我哥哥都回家了。”果然,一个粗布乱发的小男孩说话了。

  “我不去。”阿镜后退两步坐到床边。

  又来了!又来了!她为他们的生计忙得焦头烂额,而他们只想着怎样把她永远拴在这个村里——用最传统也最坚不可摧的方式。平时就是叔伯婶子来上门劝降,而今天或许是看她带回来了两个男的,就换成悉心调教过的小孩子,反正闹出不愉快也是“童言无忌”来打圆场,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她不识好歹。

  “为什么,你不能做我嫂子吗?”

  “不为什么,你哥配不上我。”阿镜面色僵死,她不能对这群孩子动手,可偏偏他们说出来的话都是她最不想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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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踽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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