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倏地抓住他的胳膊,急道:“干什么去?”
“去睡一晚啊,总不能在你的房间里过夜吧。”
“怎么不能?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镜纠结着措辞,“你为什么要去,明明我们今天才跟他们打了一场,而且你还打伤了沈绥兴。”
她想不明白,感觉连提问都无从问起。
“我是京城来的监察官,”金折雪有些无奈了,“皇权特使、赏善罚恶,今日惩处沈绥兴皆因他伤及无辜,与江湖械斗不同。而且我初来黄陇城,总得好好会一会地头蛇吧,更何况还有黑骨圣童的事情。”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咯?”
“你这么说也对。”
他不说话了。阿镜那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联想到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大洼村的那群叔伯姨婶要对她轮番劝降或者干点别的什么,而屋里可能只有她和一个帮不上忙还爱说废话的徐镇远。
跟徐镇远独处,她才不要。
还记得两年前,郡主让她和龙囚暗中潜伏城东,查探幻水神宫是否派人潜入黄陇城。两个人扮作兄妹住在一处,她恨不得用铁板把房间围起来,最好做成铁打的。
“不能留下么?”阿镜扯着他的袖口。
“我不过是你的挡箭牌而已,”他客气地抽出衣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留下就真说不清楚了。”
“你说的什么浑话,你是我的师兄,我当然全心全意待你,要是嫌这里破旧,那我带你去……”阿镜忽地住了口。
她本想问“那我带你去铁角楼行不行”,可她立刻想到如果师兄去铁角楼,与判死刑毫无分别。
郡主会再次逼迫于她。
“去哪里?”金折雪问。
阿镜咬了咬唇,憋出四个字:“哪也不去。”
“是铁角楼吧,”金折雪了然地笑了,“郡主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我早该拜访的。”
“不行的,至少现在你不能去,”阿镜斟酌着找理由,“她不喜欢你们这种从京城来的人。”
“好,那我去剑阁。”
阿镜心里蓦地一空,好像有个瘦小的人儿缩在阴暗的角落,怎么样都不敢出来了。
她明明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可她凭什么相信他一定会留在自己身边。
他根本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又傲又矜贵的,怎么会听她的话呢。
他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让阿镜提防徐镇远。
事关黑骨童子与血玉昙花,阿镜不敢掉以轻心,立刻飞鸽传书告知仙居郡主。郡主那边动作也很快,交代阿镜一定要把守好徐镇远,跟金折雪保持往来书信,她会派人前来协助,总之现在阿镜不能错过一切信息。
一连三日晴天,将前些日子积攒的湿气晒了个干净。
阿镜蹲在树枝上,半个身子都插在树叶里,她穿着灰绿麻长袍,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现在不但有蚊子毒虫,还有强烈的日晒。薄麻质地最是清凉,适合遮日头,比油纸伞这种温婉美丽的工具实用很多。灰绿色则是郡主亲自选择的,穿上之后在林子里就能隐匿自己。
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装扮,但身体板直,比她高壮,显然是个男人。
“这有什么好看的呀,他都躺床上睡一天呢!”龙囚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南乡鼻音,听上去又软又尖。
龙囚年龄二十岁出头,却形容枯槁,像个年近三十的。他皮肤微黑,嘴唇也常是干裂的,头发花白却十分浓密,乱蓬蓬的散着,像个叫花子。
可他穿衣极为讲究,平日每一身行头都不亚于金折雪,原本他的长相与衣服并不相称,所幸他骨相奇崛,眼睛又黑亮如珍珠,竟是能撑住这种古怪的打扮。
“所以我说他是个普通的倒霉鬼,”阿镜摊手,“但师兄要我注意,郡主也如此吩咐,咱们能怎么办。”
“他这样多久了?”龙囚很不耐烦。
“两天多,今天是第三天。从我接他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睡了吃吃了睡,偶尔下床活动一下,最远的范围也不超过门口三尺。”阿镜难掩嫌弃。
“你一直盯在这儿?”
“对啊。”阿镜懒懒地拖着长音。
“那你岂不是都没出去过,金折雪那边怎么样啊。”龙囚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怎么样,”阿镜赌气般地说,“我哪有时间去找他,正事还没干完呢。”
“你这效率不行呀,”龙囚嫌弃,“总得有点进展嘛,这样吧,今晚我替你盯着,你去找他套套近乎。”
“真的?”阿镜不敢轻信。她跟龙囚虽然共事,但二人关系平平,远远达不到可以牺牲自己的时间让对方寻找幸福的程度。
别说达不到了,不给对方使绊子都是好的。
“当然。但你也不能白去,最好能问出更多关于血玉昙花的事情,可以的吧?”
“大……概?”阿镜也不确定。她心里很清楚,如果金折雪要隐瞒什么事情,她是一定问不出来的。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而师兄又如此奸猾狡诈。
阿镜忽而想到了什么:“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已经被那小子发现了?”
“夸张了吧,以他的本事能察觉到我们两个人吗。”
“万一呢,”阿镜挠挠头,“这小子说他是青冥派前掌门的外孙,可没说他自己的武功也学的青冥路数,更何况他一直是带病之身,我再怎么莽撞也不敢跟他强行动手来探他所学。”
“我还以为你已经干得出这种混球事了……”龙囚嘲讽。
“去你的吧,我又不是你,贱人。”
“贱人骂谁,”龙囚面色不虞,“你整日跟京城来的那小子颠鸾倒凤,可还把铁角楼的郡主娘娘放在心上。”
阿镜面色一僵——自从那天金折雪离开之后,她就没有见过他,躲在山里天天盯梢徐镇远,虽然远离村里的那群闲杂人,清闲是真清闲了,可也没法去找师兄。
但她忽然笑了。
“你嫉妒有什么用,”她故意恶毒地说,“郡主心里可没有你。”
龙囚被她言语一刺,脸皮霎时涨红了。
“你今天是不是非要跟我较劲?”他说。
“是又如何。我与师兄清清白白,并没有你说的那般龌龊,”阿镜反唇相讥,“倒是你手段下作得很,瞧我在铁角楼时被沈绥兴刁难,便学着法子忽悠这村里的叔婶来为难我,逼我出阁。”
“你都知道啦。”
“我什么都知道,”阿镜心一横,“即便我跟师兄真的有什么又与你何干,而且这件事,郡主也是知道的。”
“好,”龙囚冷笑一声,“你和金折雪跟我无关,那你的缺月山庄也与我无关咯。”
听见这个名字,阿镜眼瞳紧缩:“你有庄主的消息?”
“啧啧啧,”龙囚伸出一根手指猛戳阿镜肩头,“提到你爹你就这么激动,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跟他姓薛嘞?”
阿镜霍地攥着他手腕向自己一牵一带,使了个擒拿的招数,长臂反向绕到前方锁住他的咽喉!
“我不是他的女儿,别开这种玩笑,”她愤然道,“消息交出来。”
她大名海如镜,海字并非她的父姓或者母姓,而是郡主替她挑的。
无父无母,无姓无氏,这才是她。
她的本名只有一个字——镜。
“算了吧,你当初被薛夫人赶出山门,黄陇城里没几个不知道的,你否认也没用,”龙囚不羞不恼,说出的话却气人,“薛照神要不是你爹,凭什么他失踪了你比郡主这个做城主的还着急。”
“堂堂缺月山庄的一庄之主,失踪了当然要找。你爹没了我也会找,少在这里惹是生非。”
龙囚冷笑一声:“这话你骗得了别人,却休想骗我。如果不是你有缺月山庄大小姐的身份,郡主怎会待你这么好。”
“我与晋无意相依为命许多年,连名字都是她帮我起的。你绕了半天还是想吃我的飞醋,你配么?”
“我吃你的醋?”龙囚一急,忽地抬臂反掌托她下颌,他猝然发招,快速说,“你算什么东西,昨日在夜航集干的丑事如果不是我拦着,老早就传到郡主耳朵里的。那个金折雪跟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守宫砂还在不在!”
他动手太快,在树上施展不开,阿镜更无从躲避,干脆全身大开,以足尖勾住树干,整个人如长蛇一般倒悬空中,悠悠然便溜到地上。回头正见他攻上前来,阿镜并不还手,只是向前潜行奔走。
“呸,我跟他什么都没发生,要你拦着了,”阿镜敏锐地问,“那刚才让我去见金折雪到底是谁的主意?”
龙囚自知事已败露,冷声道:“你猜的不错,是我的主意。就算夜航客栈没发生什么,那大洼村里呢。现在人人都知道你们关系匪浅,他一个京城高官,若非心里有你,怎会当众对你又搂又抱。我早已探明他住在哪个地方,今晚就帮你们成事。”
两人的轻功都相当不凡,阿镜行动轻盈、速度迅捷,那龙囚气势如妖,翻动风云,一时间竟是甩不开也追不上。
“原来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你只当我是个下作人。你大可放心,郡主没了我也断不会让你成事,”阿镜喝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自己没本事让郡主青睐,惯会用这些歪门邪道!”
她停住脚步,霍然转身,莲花金锤已落在手中,当机立断,迅速抢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