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燃着三支香,原本该供的酒菜也因为阿镜和燕少游都不想进厨房而用一碟花生米敷衍替代。
“这里连个月亮都是假的,咱俩拜谁?”阿镜哭笑不得。
方才她推脱不掉,转眼间燕少游就摆上了香案烛台,倒上两碗酒供在案上。
燕少游都快站不稳了:“哎阿镜你怎么变绿了?”
“你才绿了!”阿镜道,“这点儿酒量以后就别出来跟别人拼酒了,两坛子醉成这样谁爱跟你喝。”
燕少游搭着她一侧肩膀,二人跪到地上:“我酒量很好的,喝七八坛都不在话下,今天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晕乎乎的,真的,你真的变绿了,你看看你的肤色。”
阿镜低头看了看手,根本一点变化都没有,这小子醉得都眼花了,不理他这茬,二人对着假月亮同背誓词,磕了几个头,便算做结拜了。阿镜拉起燕少游,她耐性本就不算很好,忍不住短促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明天醒来燕少游还记不记得结拜这件事。
跟闹着玩似的。
“以后你就算不跟晋无意在一起,我也是你姐。”阿镜拍了拍燕少游。
燕少游垂着的头稍微点了一下,他踉跄着脚步转身离去。
阿镜看他还能走便没有起身相送,目送着他的身形刚刚转了个弯消失在花木从中,夜深人静,忽地听他远远叫道:“白承墨,你怎么也绿了?你这是去哪里了?找戚夫人……呜呜呜呜!”
后半段一听就是被人捂了嘴,阿镜快步赶过去,果然看见白承墨慌忙松手,燕少游扶着膝盖狠狠喘了两口气。
“太狠了啊姐夫……呜呜呜呜!”燕少游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有一只手捂了上来。
阿镜稍稍松开一点,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赶紧回你屋里去,听见了?”
“嗯嗯嗯。”
阿镜推了他一把,二人只盯着燕少游独自离去,估摸着他应该回房了,才稍稍倾了倾身体。
白承墨问:“姐夫?”
阿镜脸一热,道:“他喝大了,你没闻出来?一身的酒气。”
“尚可。”白承墨道。
阿镜抿了抿唇,脚后跟悄悄在地上磨了两下,赌气般的转身回房。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知道白承墨跟上来了,便走得更快,抢先一步冲入房中,“咣”地一声飞速把他关在门外。
外面静了一会儿,忽听白承墨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道:“之前的事我的确做得不好,你若是还顺不过气来,我这便回去了。”
“你也没有不好,”阿镜盘腿坐在床边,道,“你刚刚是不是去找戚夫人了?”
“是。你似乎该叫她小姑姑,”白承墨压低了声音,“她是薛照神的妹妹,出阁前的闺名是薛游。”
“你记得挺清楚,对戚夫人了解很多?”
白承墨啧了一声:“也不算多。”
阿镜听他声音,仿佛不是很高兴,像有什么事情为难住了一样,便问道:“你怎么了,她找你麻烦了?她是不是也知道你是谁了?”
白承墨幽幽叹道:“多年前我在京城时曾经跟她有过一面之缘,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我。”
“她知道你是金折雪的哥哥?”阿镜跳下床去给他开门,随即白承墨一闪身也进了房子。
“对。”他道。
二人入座,阿镜想了想,道:“那她知不知道你是幻水神宫的人?”
“她知道……她连我师父的身份都一清二楚,”白承墨神色凝重,“她让我帮她做事。”
“找古莽刀?”阿镜下意识地问。
却不料白承墨摇了摇头:“不止,她问我,我师父什么时候来黄陇城,还问我可有找到黑骨童子,有没有学会大荒功……”
“知道得够详细的!”阿镜叹道。
白承墨道:“的确如此。我跟她一见面就感觉事有蹊跷,古莽青鹰乃是一对儿,戚夫人从前和陈青衣一起闯荡江湖,那少年鹰王将两把刀一把送给她,另一把给了陈青衣,她这个人知道得多,地位又高,很不好对付,我也怕你吃亏。”
“恐怕已经吃亏了,她让我帮她找古莽刀。”
“王相也让你阻拦她。”白承墨道。
“你怎么知道的?”阿镜有点意外。
白承墨坦然对答:“猜的,当时就三个人,不是我,而你又察言观色了一通,憋到最后才说话,所以一想就觉得是你。不过她这么快就对你下手,我的确没有想到。”
“说不定她是好人呢。”
“我没说她是坏人,”白承墨道,“你已经让王相盯上了,戚夫人如果再对你不利,我们会很危险。”
阿镜心悦诚服,不再反驳:“戚夫人和王相从前还是旧相识。”
“会不会是联手给你设的圈套?”白承墨问,“王相给过你什么?”
阿镜掏出那本书:“易容术,说是让我学,还想收我为徒呢,戚夫人也说帮她找到古莽刀,然后她就传我剑术。”
“可你有大荒功了,要他们那些废物东西做什么?”
阿镜被噎了一下:“人家武功绝非泛泛,大荒功只是保我不死而已。”
白承墨神色别扭但转瞬即逝,他想了想,道:“我不觉得他们的武功有什么好的,也不太希望你掺和进这种错综复杂的事情里,我们还是想办法早点出去比较好。”
他不敢多说什么。从前在京城时,他跟金折雪关系还好,偶尔见到一两次戚夫人,他便随着金折雪叫婶婶,没想到今日戚夫人叫他过去,一言就道破了他的身份,还盘问他是不是在寻找黑骨童子,那“妖邪之辈”是不是还没有死,黑骨童子的尸身藏在何处。
他平时行事沉稳,从不露怯,今日在戚夫人面前却一点都装不起来,她对白承墨,就像宫里常见的贵人一样,说着温和但绝不容许反驳的话语。她毫不客气地让他帮自己找古莽刀,甚至要问明黑骨童子的下落。
白承墨憋得难受,抓了案几上的果子狠狠啃了一口,像是想不明白,道:“我凭什么听她的,我听师父的、听牧君使的,她算哪门子的长辈。”
“我怎么觉得她像是威胁你?”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她就是在威胁我,”白承墨三两下把果子吃干净,“如果那两个剑阁的小子知道我是幻水神宫的人,一定会找机会把我砍了,可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威胁我。”
阿镜踌躇半刻,道:“这件事暂且放一放,咱们的麻烦还多着呢,戚夫人不过是一桩小事,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恐怕是大事了。”
“什么事,你说。”白承墨道。
“金折雪没有死,他还给燕少游送了消息。”她将小燕刚才说的原原本本转告白承墨,又取出那本残破的旧书。
白承墨接过去翻了翻,愣了好半晌。
“可我亲眼看到申屠杀了他,”白承墨控制着声音,哑着嗓子道,“不然凤纹刀哪里来的?”
他也很难相信这个结果,但除了金折雪,根本不可能是其他人。
“或许他当时还有一口气,”阿镜说,“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否则你平白背上一桩孽事。”
“我的孽事?”
“瓜田李下,你与金折雪这关系甩都甩不开,除非你或者他有一个人自甘毁容。”
白承墨窝在凳子上,巴掌下意识地拍在脸上,低声自语:“他真是你的好师兄,死而复生也想着提醒你。”
“你不要吃这种无名飞醋。”阿镜警惕地说。
“我没有吃醋,”白承墨解释,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这样不是对你很好么,我只是有点、有点……大概是接受不了,又想不明白。不,他这个人做的事我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他比我聪明,他一直都比我聪明很多。”
“何必妄自菲薄,”阿镜道,“你已经比很多人做得好很多了。金折雪死后,尸骨如何处置的?”
“自然是被抛入江中了,”白承墨咬着嘴唇沉思,“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会不会是你师父云巨浮?”
“更不可能,我师父只会轻功,不会武功,”阿镜道,“一个人会不会武功差别很大,小燕不会分不出来。”
“那他为什么要找燕少游呢?”白承墨想不明白。
阿镜猜测道:“或许就跟你认识戚夫人一样,金折雪也认识小燕?毕竟小燕也曾在京城住过不短的时间呢。”
“他什么时候在京城的?”白承墨问。
“我没给你讲过么?”阿镜细细说来,“小燕自出生之后,就寄养在姨母家,她姨母是镇国将军的夫人,因此跟老城主结了亲家,过了几年,那位将军被斩首示众。”
“这么突然?”白承墨听得一愣。
“贪污腐败了。”
“等等,斩首的将军,订婚的外甥,”白承墨道,“他姨母可是那位能剑斩琼鸟的夫人?”
阿镜摇摇头又点点头:“应该是,我对那边不算熟悉,不过听说过陈青衣的妹妹也通剑术,只是用得一般……剑斩琼鸟我倒是没听说过。”
“是她了,”白承墨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只是偶然听太后提过一次,那么……我大概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阿镜一头雾水。
白承墨一扫刚才的纠结,重回运筹帷幄的模样:“我明白了戚夫人的想让我帮忙隐藏的事情,呵,原来一切还是为了剑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