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被在剑风中疯狂舞蹈,细弱一根蚕丝蜿蜒在空中,这样疯狂的抖动,带来的黑暗也像不成呕哑嘲哳的歌一样支离破碎。
燕少游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他被剑与刀的利刃包裹得死死的。一切锋刃都对准了他。
戚夫人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
“什么是破蝶刀?”
“傻孩子。”
“破蝶刀从来不是模仿蝴蝶,更不是斩杀蝴蝶,你明明已经经历过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
“你的刀裂了吗?”
裂了,但还没有断。
“你的招数还连贯吗?”
不连贯了,但还能狼狈地退着向后躲避。
“你还有退路吗?”
一道墙猛地撞上他的后背,燕少游知道已经到底了,此后绝无退路。
“刀还在你的手里,知道该怎么办吗?”
他脚掌猛地蹬墙,顿时腾身而起,两把刀短暂地相合,甚至短得不足以容纳呼吸,但就在这瞬间,他已经看到了剑丛之中唯一一点空隙。
那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燕少游将长刀递出,他的刀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简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连疯狂舞动的那一丝火烛都在这一瞬间被凝固了。但他的刀已经递了出去。
镜花水月,都成空幻。
碎裂了。
黑暗被光明驱逐,剑丛化为一柄长剑,钢铁一样密不透风的利刃消失殆尽。
破蝶刀下,戚夫人的血从额头缓缓渗出。
“破蝶刀的秘诀不是刀斩蝴蝶,也不是模仿蝴蝶,而是破茧,”燕少游道,“多谢薛姨赐教。”
刀锋明明没有触碰到戚夫人,她的额头却受了伤,像一条细细的红线画在那片已经生出浅浅皱纹的地方。
那是燕少游磅礴的刀气所致。
这对刀的刀身早已密布蜘蛛网般的裂痕,此时仿佛不堪重负,哗然碎了满地。
戚夫人如释重负,后退了两步,道:“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她转身从衣柜的废墟中取出一条榉木做成的长方形盒子,砰地一下拍开,那是一套银色长短双刀,是半旧的:“刀断了,不能没有新的用,这是王相藏的,也曾是你母亲用过的,现在给你。”
燕少游收刀告辞。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发出一声巨响,阿镜冲进来直接拉住燕少游,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小燕!你酒醒了?”她着急地说。
燕少游愣了一下:“阿镜……姐?”
阿镜已经无暇关心他在戚夫人这里干什么了,因为她有更加紧迫的事情:“王相来过了,而且留下了出去的方法。”
“地图?在哪里?”戚夫人道。
阿镜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口述的,但他只告诉了孔归真。”
“原来如此。”燕少游脸上现出迟疑之色。
“我信不过他,”阿镜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了当地交代了,“你跟我,我们几个一起听听,戚夫人可愿意么?”
“那是自然。”戚夫人说。
众人一齐到了花木丛中的小亭子里,徐镇刑和孔归真早已等在哪儿,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
因为他们静静地看着远处,一动不动,就像两尊雕塑。
孔归真略好一些,他还扇着一柄扇子,只是动作很慢很慢。徐镇刑则一如往常,靠在柱子上动也不动。
没有人察觉异常,除了阿镜。
“姓成的呢?”她上前喝问这两人。
徐镇刑冷冷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好像回房间了。”
阿镜愤然转身,忽地停住脚步,向燕少游道:“小燕,在这里我只信得过你。”
“我知道啦,你放心。”燕少游答应。
这亭子离每个人的住处都不远,阿镜三步并作两步,运起轻功冲进白承墨的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
她的心忽然停滞了一下。
但很快,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信不过孔归真,才会让白承墨留在那里盯着他们,而自己去拉燕少游和戚夫人共同见证,这样她才安心。
平日里本不算长的距离这时候显得格外遥远,曲曲折折的小路更让人平添烦躁,阿镜心里居然开始想着“明明我已经迈了两三步,为什么还不到门口?白承墨他到底在不在?”
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离去,如果不在他的房间,也有可能在她的房间,如果两个地方都不在……那就不好说了。
谁知道这个王相还会干什么,他找了自己、找了白承墨还找了孔归真,他的意图是什么,究竟哪招是虚、哪招是实。
阿镜推开自己的房门,看清里面的情形,她首先松了一口气——白承墨果然在这里。
他安静地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一条胳膊搭在床沿,由于个子高,倒显得这张床像是要装不下他似的。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在亭子里?”阿镜有点慌了。
“我中了毒。”白承墨转过脸来面向她,言简意赅。
他的嘴唇是如死人般的灰紫色,皮肤突然不复往日那版白皙,而是显得蜡黄无比,最可怕的是他的脖颈,那里的经脉萦绕着阵阵黑气,如同被剧毒的荆棘缠住了一般。
“是孔归真做的,你感觉还行么,我这就去问他要解药!”阿镜吓了一跳,她的心沉了下去。这简直不是在猜测,而是直接下了定论——徐镇刑没有理由做这种事,而孔归真则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只能是他做的。
谁知,白承墨却一脸正经地摇摇头:“不,不是,是你做的。”
“你什么意思?”
“扶我起来,”白承墨握住她的手,艰难地盘膝坐稳,“我刚刚想通了一件天大的事,但你恐怕很难相信。”
“你说,我当然信。”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相信白承墨。
“现在我眼里的你,是绿色的,”白承墨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燕少游说我是绿色的,你我都以为他是喝醉了,并非如此,他只是中了你的毒,毒性较浅,很快便随着酒消解了。但我现在中的毒却越来越深,因为我一直握着你的手。”
阿镜大惊失色,慌忙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你松手。”
“我不,”白承墨说,“如果我刚刚只是猜测,那么现在我已经证实了这个猜测,如果我一直不松手,恐怕半个时辰后,就会魂归西天。阿镜,你什么时候练的这个本事?”
两人的手慢慢松开,是白承墨攥不住了。
阿镜道:“你离开玄光之日,我被温小玉带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那里遍布五毒虫兽,简直没有落脚之处,然后我吞掉了那里最大、最毒的一只蝎子。”
“它留给你了这个,你根本没有学会怎么控制它的毒性,幸而你只接触了我和燕少游,”白承墨慢悠悠地说,“我的眼睛现在看到的东西跟刚才又不一样了,现在像是一块很大的、被吹得粉碎的彩色镜子,我看得见你,却无法拼凑出你清晰的样子。”
“我不知道……咱们应该怎么办?”阿镜爬上床来跪坐在他身边。
“不要慌,我猜这才是王相真正要给你的东西。”白承墨干脆闭上了眼睛。
阿镜急道:“你不觉得你快死了吗,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有用吗?”
她根本不明白白承墨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能慢悠悠地说话。
下一刻,他道:“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过来坐好,跟我共同运功。”
“大荒功可以解你的毒?”阿镜问。她早已知道大荒功只能加速愈合伤口,却不知道它还能解毒。可是他们不是从来都不能抵御毒药的么?
“当然不能,”白承墨跟她掌心相对,“但这是你的毒,待我二人经脉相通时,你自然可以将这些毒尽数吸回体内,而我刚才就是要看看这歪门邪道的蝎毒到底如何在经脉中穿行,助你降服蝎毒,达到随心所欲、收放自如的境界。”
看着他的样子,阿镜不知怎么,突然安定心神,专心跟着他的引导调动内力,缓缓从掌心注入他的经脉,那里果然遍布毒路了。阿镜不自觉地眉头皱起,她有过自行疏通经络的经验,此时的内力便如一只牧羊犬冲入羊群,纵意恣肆,快刀斩乱麻般地在他经脉中奔涌过去。
那毒素在他体内似乎早已集结成一股不小的顽固势力,便是阿镜这边运用四时之气、风虎之力,也只能撼动分毫。
偏在这时,门外忽然呼呼啦啦传来一阵声响,孔归真叩门道:“阿镜姑娘,在屋里么?”
阿镜全神贯注于祛毒一事,此时分身必然走火入魔,不方便回答。
白承墨代为答道:“在,我们两个在一起。”
“那请阿镜姑娘说句话。”孔归真抻着声音,显然是不信。
阿镜本就对他不喜,这时候被他打扰,心思更加烦躁,加之不能开口,便双掌齐震。
白承墨只觉得一股极为刚猛的劲力旋风般卷进经脉,立时调运内功将其一勾一引,两股内力顿时合二为一,扫尽几处大穴所盘踞的蝎毒。
“她让你滚。”白承墨猜测着说。
阿镜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