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有一丝好奇陈素为什么这么拼命,明明他已经知道此战必败,却还一意孤行,非要跟她打一场,以逼迫她使出全力为目标。
直觉告诉她此中必然有诈,但这一切都被她烦躁的心情压住了。
阿镜只能勉强收敛心神,克制住体内运转不休的大荒经,希望不要被他看出什么问题,更希望刚才交手时她暴露出的细节没有被他发现。
她并不知道,陈素比她还要紧张,还要害怕。
他当然在畏惧,甚至不止一次想逃跑。
第一次跟这个女孩交手的时候,她矫捷得像个兔子,出手又快又准,每次都踩着最险绝的脚步,用最直接的身法抵挡他的招数,那时陈素只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打垮。
他期待阿镜的成长。
可是很快,尉迟红昼失踪,剑圣连问都不问就说她回不来了,她已经死了,并且命令陈素接手白雷舵。接手白雷舵之后,陈素从尉迟红昼的旧物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前任白雷舵主居然是薛家的人。
薛家的人,死不足惜。
双方都带着必杀的战意,阿镜在第一时刻拔出了黑鞘凤纹刀,这是她手中最好的兵刃。
而陈素却抬手发出一个讯号——
箭矢破空!
浓密如头发的箭矢丛中,阿镜潇洒地挥刀!飞舞的刀光快如闪电,一个个银亮的圆弧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像是振起双翅的蝴蝶,肉眼分辨不出她的速度。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汹涌丰沛的刀气,这是风虎心相的至高之态,她早已用得得心应手。
挥刀,挥刀!
以足够强大的内力为首,没有任何技巧,只凭最简单的招数,就能把周身阻挡得密不透风,这就是风虎心相功的精髓所在。
在足够暴戾的毁灭性力量面前,区区箭矢不过是一吹就散的碎木条而已。
同一把刀,在金折雪和阿镜两人手里发挥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北海见素门有两种内功心法,阿镜所练的风虎心相功法阴狠如风,暴戾如虎,而金折雪修习的则是温柔绵长的春蚕绵劲,春雨如酥,运化万物。这也决定了他们的不同性格,和不同的用刀方式。
阿镜开始爱上这把刀了,它确然是一件极为趁手的兵器。
“陈素,我以为你算条真汉子,想不到竟也这样爱耍小把戏,你用弓箭手跟尉迟红昼有什么分别,”阿镜不耐烦地骂道,“哦,你还不如她呢,她用的是什么?火药!都是白雷舵主,你怎么一点火星子都没有,是不敢用还是不会用啊?”
陈素在一旁远远看着,他说:“我听说,十多年前铁角楼刚建成的时候,各个门派势力都往郡主那里送了一个孩子,算做郡主的家臣。”
实际上那些孩子都是经过郡主千挑万选的,最终让郡主青眼有加的人不超过五个。
阿镜心生不满,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是准备做什么,但只要他开口,就必然会暴露他的目的。
随着他的话语,箭矢逐渐减少了,但他本人仍旧不敢出手。
阿镜左右轮花,将余下的箭一一荡开,道:“怎么,不想打了,不想打我就要走了。”
“缺月山庄那个小丫头,当初差点被我卖进窑子——”
“砰!”
话还没说完,他已被阿镜一爪按到地上,凤纹刀不知何时已回入鞘中,陈素右臂反应迅速地扣住阿镜肘关节,身子立刻向左用力,意图翻身压她在下,不料这鬼丫头像条游鱼一样滑不留手,陈素鲤鱼打挺起身抬腿阻住阿镜的飞踢,两人连续对踢三腿,招式对攻发出的声音像是爆炸一般轰轰作响。
“原来是你,采花贼!”
阿镜瞅准机会抽刀从右下到左上迅速划了一个花,这是极快极狠的杀招,怎奈陈素后撤极快,又有一身的钢皮,阿镜拿着凤纹刀这柄神兵利器也没能取他性命。
鲜血顿时像小瀑布一般沿着陈素腹部涌下来。
“想不到你在这里,薛家余孽,”陈素捂着肚子后退两步,咬牙切齿地说,“薛镜。”
出刀,收刀,陈素竟不知道她有这样快的刀术。
这不是见素门的风格。
见素门那群妖怪不屑于用这样凌厉的刀术,这是薛家的功夫!
薛家的剑、锏、鞭子,陈素只在尉迟红昼那里见过一次,却再也忘不掉,它太奇特了,暖如春风,凛如冬霜,眼花缭乱如烟火,送人上路用最红的血。
过年出殡,大喜大悲。
“是又如何,你杀不了我。”阿镜绝眦欲裂,她浑身绷紧了力量,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现在只想杀了陈素,但她必须克制自己,因为他一定还有秘密。
自十方剑阁在黄陇城地位稳固之后,十年来,明里暗里各方面都跟缺月山庄针锋相对,明目张胆地说与庄主薛照神有旧仇。偏巧薛照神失踪多年,只有庄主夫人把控大权,夫人似乎是默认了这桩旧仇,家族又很难招募外人,哪有十方剑阁那种“有教无类”来得开阔。
因此一个愈加壮大,另一个则从八年前开始避世不出。十方剑阁更加张狂,定要将散落在江湖中的薛家人赶尽杀绝。
“未必。薛家,见素门,海如镜,你必死无疑了。”
陈素话音刚落,六个黑影同时从黑暗中现身。他们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全都穿着土黄色的衣服,又俗又土,简简单单。但这六人高矮胖瘦男女各不相同,看上去个个都是不起眼的人,像是商人、农民、打渔的、打铁的……
越是这样,阿镜越警惕——这样的人,往往都是高手。
但她毫无畏惧。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像是双胞胎,手中都用着粗重的铁拐,瞧着有五六十斤。一个屠户般的胖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可脸上一丝褶子都没有,全部被肥肉撑起来,饱满圆润。一个娃娃那般精巧的少女,左手边站着一个瘦高且英俊的男性木质傀儡,像是大哥哥一样,栩栩如生。还有一个看上去纵欲过度的干瘦中年男人和没头发的和尚。
“这丫头有把好刀。”和尚说。
“我看中了,谁都不许抢。”胖女人说。
“我们不用刀,给你便是。”双胞胎老人异口同声。
“我是郡主的人,你们一定要跟我打么?”阿镜特地再亮一遍身份。
仙居郡主既然是黄陇城的城主,李秋霜他真敢嚣张跋扈到一人管一城?
“韦总管自然会登门拜访,亲自赔罪。”六人齐声说。
阿镜冷哼一声,心中有数,手中暗暗运了掌力:“你们知不知道尉迟红昼是怎么死的?”
陈素一愣,却听身后那个胖女人道:“怎么死的?”
“就是这样……”阿镜的声音倏忽之间已经飘上房顶,她的手贴在胖女人的胸口。
旁边两个老头子看见这一下,从左右同时用铁拐夹击阿镜,然而扑了个空,阿镜单手拍击胖女人的天灵盖,从她脑袋上翻了过去。
这胖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等阿镜翻走了,才像一堵墙一样轰然倒地。
已是气绝身亡。
阿镜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嚣张地笑着,如邪神一般:“不好意思,她的武功太高,我有一点撑着了。”
众人骇然。
然而还没有结束。当湿润的风吹拂过来的时候,那女人的尸身竟像是西北地区被剥蚀的残岩一般块块剥落,逐渐化作一抔土随风去了。
“要命可以,抢刀不行。”阿镜说。
陈素浑身寒毛炸起,只觉得从天灵盖凉到尾椎骨——这是什么妖术邪法,这还是武功吗?这还是人吗?
众人互相递眼色,当机立断同时出手!
绝对不能让这个妖孽逃脱。
阿镜身形一闪,竟已逃到三丈开外——她的武功更高了。
“对了,”阿镜突然说,“忘记问你们的姓名了,刚才那个大姐的内功跟尉迟红昼差不多,应该也是个舵主级别的吧?”
“尉迟红昼也是这么死的?”小女孩操纵傀儡跟陈素配合着进攻,自己却纹丝不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阿镜的一些不同。
众人格外提防,不愿意与阿镜有肢体触碰,生怕被她摸到身上化作飞灰。阿镜一点也不急,她只觉得荒谬。十方剑阁这群人围剿金折雪,只因为他是朝廷中人又是她海如镜的师兄,而围剿她,他们用到的理由更多。
有必要么?
剑阁杀人,什么时候还需要理由了,这是糊弄晋无意呢?
“是啊。”阿镜承认了。
有兵器的主攻,其他人从旁策应,阿镜被那一对使铁杖的老者左右夹击,堪堪应付过来,他们招数无比精熟,配合默契,显然是从小到大都在练一套互补的功法。阿镜上步屈膝,抽刀从身后到顶上、身前,迅速劈出一记“游龙戏凤”,铁杖立时分成四段。
“你可知道尉迟红昼是谁?”陈素狞笑着。
“爱说不说。”阿镜说。她等着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罪名。
“她本名薛红昼,是你嫡亲的大堂姐!”
阿镜道:“没听说过。”
“薛红昼犯了家法,意图抢夺御赐金锏,二十年前被薛庄主逐出家门,流落江湖,”陈素喝骂,“薛镜,你不仁不义,残害手足,还不束手就擒!”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