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白能2022-02-15 23:107,630

  次日阿镜起了个大早。

  昨天夜里她跟白承墨抽时间把王相留下的那本易容秘籍翻阅了一遍,学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易容术终究不是武功,要真正学好还得多上手练习才行。

  虽然亲眼见过李秋霜之后,她对从前江湖风传的闲言碎语有些怀疑,并不太相信李秋霜能做出这么道德败坏的事。但毕竟白承墨亲自跑了一趟,交代这么多,出于对他的信任,阿镜还是决定认真将十方剑阁整座山查探一番。

  最好的方法是夜间暗探,可惜她虽然已经在十方剑阁住了好几天,但几乎没怎么走出那座小阁楼,晚上贸然查探万一打草惊蛇更麻烦。

  阿镜想了想,决定在白天拉上孔归真,以游玩为名,明目张胆地先将十方剑阁各个地方逛一遍,到了夜里再独自出来仔细搜寻。

  孕妇、小孩,都是最难搞的活人,还能没有一点痕迹么?

  她可不信这个邪。

  阿镜见到孔归真的时候,他还躺在被窝里没起床,见了阿镜慌忙起来披衣服,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你想干什么?”

  “找你。”阿镜靠着门框。

  “找我作甚……哎你这泼妇能不能出去,一点规矩都不懂。”他手忙脚乱地系腰带。

  阿镜最烦他这样说话,但想到今天还得利用他一天,不得不先忍着,道:“你上下一寸肉都没多露,我站这儿怎么了。”

  她说得是实话,孔归真不仅穿了寝衣,还穿了一身漆黑的。

  孔归真不屑多说,气哼哼地翻个白眼。

  “你一个江湖人但满口礼义廉耻,不像书生,更像个夫子……可我怎么觉得你根本没读过书?”阿镜说。

  孔归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道:“我没读过书,你觉得读过书的该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阿镜挑衅地笑笑,“但总该不是你这个样子。你又姓孔,在麒麟阁排行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至圣先师孔夫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卖个读书人的形象,丢他老人家的脸来了。”

  孔归真更气了,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少在这里跟我绕弯子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出了什么大事让你屈尊降贵来找我,或者你又被谁坑了,要跟我……谈情说爱?”

  “谈你的亲爹,”阿镜挑眉笑道,“我不过是想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要给我挖坑。”

  阿镜点点头:“你跳还是不跳。”

  “跳,”孔归真无比自信,“在十方剑阁的地盘还能让你给坑了?你猜万一出了事,剑圣是信我还是信你。”

  “巧了,这次我就是要问一些关于剑圣的事情。”阿镜也不急,她更怕强拉孔归真出去,惹得这人起疑心,干脆绕着弯子来。

  等孔归真穿戴齐整,将她引到院子里坐着,阿镜心中有所防备,知道十方剑阁是个是非之地,说话不那么方便,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你想问什么,问吧。”孔归真说。

  阿镜四下扫视,倒是未曾看见有什么鬼头鬼脑的身影,她心里有数,此时若是强行放开内功扫清周围宵小,反而会惹人起疑,便大大方方地说:“你也知道我是铁角楼的人,怎么说也算半个官差,出门办事,耳旁总有些风言风语,今天咱们敞开了说,我不会骂你,你也不许生气。”

  “好说。”

  “头一件事就是剑圣,我从前听说他老人家妻妾不少,膝下儿女更多,甚至还有没名没分的……有这么回事没有?”

  阿镜这话说得十分露骨,但出人意料的是孔归真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有。”

  “你、你们不忌讳?”

  “不忌讳,这有什么可说的,男人嘛,不就那么点事儿,”孔归真笑笑,“你不也是没名没分的。”

  不知打哪儿吹来了一阵寒风,阿镜看着周围的花红柳绿,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忽然还是想喝杯茶暖暖身子。她不理孔归真这茬,径自去取了热茶来,又道:“我瞧着李秋霜容貌英俊非凡,怎么也会做这样的事?”

  “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他武艺天下无双,在外面有些莺莺燕燕的追上来也是常事,你怎么这么敏感?”

  阿镜点点头,问道:“就没有他强迫别人的?”

  “怎么可能?”孔归真不屑地笑着,“你也见过剑圣了,他是那样的人吗?”

  “他……”阿镜心说我怎么知道,我也才认识他几天而已,俗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判定人品?想了想,她道,“他有许多傲气,但待我也算说得过去,总的来说是个目中无人的古怪人。”

  “非凡之人,古怪和孤傲都不是什么大事,”孔归真说,“你觉得他会不会强迫别人?”

  阿镜不答,反而问道:“我听说死了的那个李剑女不是他的孙女,而是他的女儿,这样扒灰之事……是真是假?”

  孔归真声音忽然拔高:“怎么可能是真的,这简直荒谬!无稽之谈!你别听风就是雨过来污蔑剑圣的清白!”

  “你怎么反应突然这么大,”阿镜有点惊讶,“这也是你们十方剑阁的人自己亲口告诉我的,难不成你们还……不清楚?”

  “谁,谁说的?”孔归真振振有词,“剑圣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你叫他来我看看他是谁?”

  “名字记不清了,”阿镜浅浅地翻了个白眼,“人已经死了,找不来的。”

  “污蔑之词,什么都敢说。”孔归真有些语无伦次,他手背青筋鼓起,牙关紧咬,看上去像是受了奇耻大辱,要跟阿镜打架了。

  阿镜泰然自若:“拳头放下来,你打不过我。”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孔归真更是气愤,倏然从腰后抽出了折扇,双掌一拍,十三条白色骨针尽数绽开。

  “拔刀。”孔归真命令。

  阿镜甚至不屑于多看他一眼,她低头喝茶,道:“刀没了,我跟剑圣交手,刀被剑圣毁掉了。”

  “少在这里信口雌黄,你腰里挂着的是什么?”孔归真道。

  “它现在就是一块破铜烂铁。”阿镜看出来他心中仍有忌惮,虽然已经架好了兵刃,却不敢对自己贸然出手,因而从容地解下腰间佩刀,放在桌上,缓缓拔了出来。

  蛛网般的纹路还是惊人的可怕。

  孔归真看了都不免心惊胆战:“你真的跟剑圣交手了?”

  “对,你觉得除了他,别人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能了,”孔归真颓然泄气,收起了十三骨针,“即使在十方剑阁,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剑圣和麒麟。”

  “麒麟是谁?”阿镜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麒麟阁排名第一可得麒麟之称……不过从建阁开始,麒麟就只有一个人,”孔归真顺口解释,“他本名萧与峤,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是剑圣的衣钵传人。”

  “李秋霜活得好好的就有衣钵传人了?”阿镜阴阳怪气,“能得他的真传,想必这个麒麟很强?”

  孔归真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听你这口气,倒是想跟他较量一番?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行二的人是个废物?”

  “有那么一点,你被我打趴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行,”阿镜故作老成地摇头,“你们麒麟阁,群攻的时候还好,单打独斗全是废物,如果九圣还在,我觉得她足以胜任你这个第二的位置,你和燕少游都不如她。”

  “九圣很厉害,”孔归真点头,“她比我厉害,我说实话,从第二到第五的位置并非打出来的,而是抽签得的。我和燕少游水平相当。”

  “但你们能压九圣一头。”

  “她操控的人偶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只要抓住了这个破绽就没什么……”孔归真故作轻松地笑笑,“不过现在人也没了,说这些没什么用处。”

  “你说来听听嘛。”阿镜现在是万分小心,什么信息都不想错过。

  孔归真警惕地看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阿镜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听说麒麟是剑圣的小儿子,所谓麒麟子就是这么个意思。可你说他是衣钵传人,我不知该信哪个,我从未见过麒麟,更何况如果……”

  “如果什么?”孔归真追问。

  “如果真如我听过的那样,麒麟暗恋九圣,我恐怕与他必有一战。”

  “不会,他很忙。”

  “忙什么?”阿镜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他真的对九圣有心思?”阿镜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她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谎话孔归真居然信了,那么自己说的那些话必然是真的。

  “当然,他这个人,口味可不一般,”孔归真脸上浮现一丝猥琐,“他能喜欢九圣那种脾气歪的女人,说不定见到你之后对你也有想法。”

  “所以他在忙什么?”

  孔归真略一迟疑:“这……我恐怕不能告诉你了。”

  “那也无妨,”阿镜知道强行追问必然引起他的怀疑,便顺着说,“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什么意思?”

  “就是他……离我住的地方近不近?”

  “不近,但也算近吧,”孔归真笑了,“你太小看萧与峤了,他得了剑圣真传,区区一座山头而已,怎么翻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走几个来回了。”

  “对、对……”

  “你怎么好像很害怕他的样子?”

  阿镜不回答,她并不关注萧与峤,而是在飞速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孔归真跟自己去踩点,至于萧与峤,那的确是个危险,但他的武功到底怎么样?

  自己前两天得了剑圣的点播,武功进境可谓一日千里,那么萧与峤是不是已经跟剑圣差不离了?

  如果能多跟他打架,是不是也能让她以后杀剑圣的时候轻松一些?

  阿镜打定了主意,道:“我在十方剑阁待烦了,你能不能陪我到处走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会会萧与峤。”

  ————————————

  阿镜失败了。

  她本来就不善言辞,跟孔归真两个人彼此又处处提防,互相都不将对方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并肩游玩。

  没打起来也多亏孔归真认怂了。

  到了夜间阿镜仍是放心不下,事关重大,她不得不自己冒险将十方剑阁翻一遍。阿镜没有夜行衣,便找了身暗蓝紫的衣裤换上,将繁复的盘发打散了束成简单利落的高髻,一点首饰都不带,以免在暗夜里出现不必要的反光,引起骚动。

  十方剑阁,终究不是可靠的地方。

  不舍地摸了摸凤纹刀,阿镜把它放在了铺好的床上,刀柄枕着枕头,刀身盖上了被子。

  阿镜走到窗边,将两扇窗口打开。月色被云遮住了一半,微弱的光洒在土地上,片片阴黑之色。阿镜轻轻嗅了一下,风中有淡淡的香味,她想了想,从脑后拔了一根头发,径直伸到窗外,若有似无的风让它轻轻晃动着。

  今日有风。

  风中有酒香。

  喝酒的人就在此地。

  阿镜说:“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楼下喝酒,你是什么人?”

  一个突兀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你想见的人。”

  这人的声音并不温柔,也不低沉,反而有几分干脆,夹杂着抑扬顿挫的腔调,像个说书人。他并没有露面,声音却像是在她耳边说出来的,这是极为高深的功夫——传音入耳。

  阿镜心中顿生肃然之情,她知道这人一定是不想现身,同时这也是在显示他武功不凡——至少阿镜就不会传音入耳之术,不是她武功不够,而是她没有练过怎么用内力去控制声音。

  “萧与峤,”阿镜心中了然,用最低的声音说,“来都来了,不出来见见吗?”

  大凡武功高强之人,不但体魄与旁人悬殊,就连耳音和目力都远胜旁人。萧与峤不愿暴露他的方位,阿镜只能全神戒备,但她知道,如果她压低了声音,还能被萧与峤听到,那么他就一定在某个角落里观察自己。

  “你不怕我?”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名字,”阿镜觉得奇怪,她转身回屋坐下了,悠悠道,“我为何要怕你?”

  “我可是麒麟阁的首席。”

  “首席,也只是一个名字,”阿镜如实说,“你是强还是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是来打我的还是杀我的,是不是要为九圣报仇,这些对我而言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萧与峤,你只要不站出来,对我而言你就永远只是一个名字。”

  她试图用语言刺激他,逼他从暗处现身,否则敌暗我明,根本没法打。阿镜对自己有些信心,她心说他既然找上门来就不怕他不露脸。

  “九圣……?”萧与峤有些迟疑,“不错,我来找你的确与她有关,但我为什么要替她报仇,我就不能单纯为了我自己么?”

  阿镜反而不明白了:“你不是为她报仇还能是为什么?”

  “你很不错,”萧与峤说,“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不知道北海尊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面子。”

  阿镜笑了:“当然可以,窗户和门都开着,你为何不进来?”

  “十方剑阁耳目众多,我有些话不方便明明白白地跟你说,想请你随我走一趟。”

  他言辞恳切,倒不像是怀有歹心,但阿镜还是不放心。

  “你是说,我这里一直有人盯着?”

  “你昨天夜里见了一个男人,而且你们呆了一夜……”

  “停停停!”阿镜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们,是他们,我跟他们哪儿能一样呢,”萧与峤说,“那群人专门负责监视你,但你武功不弱,所以他们不敢挨得太近,您那个情郎来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报给剑圣,剑圣没拦,这才让他进来了,不过我看剑圣对你也挺关心的。”

  “何以见得?”

  “他昨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特地来问我应该怎么办。”

  阿镜气哼哼地道:“是问你要不要杀了我们吧?”

  “想多了,他如果要杀人,随时都可以,不必借我这把钝刀,”萧与峤说,“他可能只是觉得……他老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生过孩子吗?”萧与峤突然问。

  “当然没有!”阿镜说。

  “那你怀过孕吗?”

  “没有!”阿镜皱着眉,不免有些生气,“你到底想问什么?”

  “其实我想说,北海尊,你是黑骨童子的女儿,你会不会大荒功?”

  阿镜一愣,没想到在十方剑阁,第一个逼问她这种问题的人,居然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我不会。”阿镜说。

  “那剑圣要你干什么?”萧与峤脱口而出。

  阿镜如遭雷击:“你什么意思,生过孩子或者怀了孕的女人,跟黑骨童子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想说剑圣需要怀了孕的女人!?”

  “你既非童贞,又不曾诞下儿女,就跟凡人无异,”萧与峤似乎完全没听到阿镜的质问,他自顾自地继续发问,“如果你的命可以换其他人的命,你愿不愿意去换?”

  阿镜心中正急,偏偏萧与峤又只顾着自己,根本不会回答她,她恨不得钻出去打他一顿,人都要到窗边了,忽地想起他说绣楼旁边尽是眼线这一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萧与峤是不能露面的,而他似乎又知道很重要的线索。

  不如先答了他的话,看他还能泄露什么消息。

  “换谁的命?”

  “位高权重之人。”萧与峤说。

  “皇帝?”阿镜心中有个猜测。

  “说不定呢,如果是他得了重病,离死不远,但你可以做药引子来治好他的病,你换不换?”

  “不换。”

  萧与峤似乎是没料到:“你们铁角楼对中原王朝忠心耿耿,你居然不愿意换么?”

  “晋无意忠心是她的事,我忠于她,跟皇帝没什么关系,皇帝就算是我爹也没用。”

  萧与峤干笑了几声:“原来是这样,那如果是换晋无意的命呢?”

  阿镜心想这人说得这么露骨,该不会是剑圣要用她来换命,或者用那些稚子和妇人?

  “如果是晋无意……”阿镜斟酌了一下,“不会,晋无意不会让我这样,她不舍得。”

  “那如果她舍得呢?”

  阿镜继续顺着他说:“我不知道。”

  “你必须做出选择,”萧与峤的声音有点发抖,“你的骨与血如果可以用来延续她的生命,你要不要帮她?”

  阿镜当真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不。”

  “为什么?”萧与峤有些激动。

  “因为我并非唯一,如果我的骨与血可以救她的命,那么在东海幻水神宫还有更多的人可以救她,他们的身体比我更纯净。”

  “你的意思是让她去杀别人?”

  “不,”阿镜干净利落地回答,“如果她把我杀了,然后用我的骨与血来延续生命,那么当她再次面临死亡的时候就会继续杀别人,她永远都不会停手……这必将造成祸患。”

  说到这里,阿镜心中突然一个激灵——他说的该不会是黑骨童子的事情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萧与峤仿佛真的领悟了什么。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了吗?”

  “嗐……”

  阿镜心头一慌,直觉告诉他,这人可能要走,她不得不防,立刻跃出窗外,手搭着屋檐翻上屋顶。

  “你出不出来。”她威胁地说。

  酒香更浓了。

  阿镜在屋顶上踱步,脚下的瓦片发出咔啦的脆响,她举目四望,远处的桃林黑压压一片,近处的竹林树木掩映着阁楼,影影绰绰,似乎确实有些人影,凉风袭来,一阵落叶沙沙声。抬头望,浓云蔽月,星河浅浅,一片漆黑,萧索之态毕显。

  头顶上忽然一阵异动,阿镜下意识抬右掌向上一托,酒葫芦正落到掌心。

  “北海尊息怒,这一壶酒算是我的心意。”萧与峤说。

  那葫芦上沾了不少灰土,有些脏,原本大概是藤黄色的吧,现在看来像是灰土黄了,阿镜哂笑一声,倒是也不在意,拔开塞子轻轻嗅了嗅。

  “这是,御酒?”阿镜愣了一愣,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每年皇帝赐给晋无意的芙蓉春色就是这样的味道。

  芙蓉春色酿制工艺复杂,选料又极为精细,皇宫大内每年也只能收上来三坛,其中一坛还要分送给黄陇城铁角楼。

  但这壶酒的味道有些奇怪,闻着似乎并不如新酿的那么清冽,而是有点散了。

  耳畔再也没有回音,好像他最后的目的就是送酒,送完了酒,他也就走了。阿镜冷笑:“我可不敢喝,我只怕酒里有毒。”

  说罢,她径直腾跃起身,使出玉台衍极步,跃到了半空之中,如同踏云一般轻巧。

  多亏了那壶酒,她已经知道这个不速之客在哪里了。

  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阿镜紧随其后,夜里风大,视线不好,脚下没个准数,正要离开这绣楼,忽听地上有人叩门问道:“镜姑娘,可安歇了么?”

  阿镜脚步略一迟滞,便再也追不上了,她气急地空锤了几下,转头打道回府,悄声翻了后窗进二楼。现在她的打扮恐怕惹人生疑,便又打散了发髻,匆匆在梳妆台上抓了根豆绿丝带,前去开门,一边走一边将头发在颈侧梳拢两把,打成粗麻花辫,松垮垮地垂到前胸。

  大门打开,走到门口时阿镜已经是一副预备入睡的慵懒样子。

  “什么事?”她打了个呵欠。

  小弟子躬着身,手捧一盅汤药:“剑圣让我送过来的萃骨易筋汤,说你这两日勤于练武,底子虽然不错但恐怕筋脉拓展太快,反而会对根基有隐伤,让您喝了这汤药,不但能固本培元还能对武功有所进益呢。”

  “哦,”阿镜笑着拿起那黑釉汤盅,正要饮下,忽地问道:“你们剑阁的人是不是经常喝这东西?”

  那小弟子忽然一愣:“你不是剑阁的人?”

  “你不认得我?”阿镜更觉得莫名。

  小弟子脸上尴尬地神色变幻,又欠欠身,道:“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行行行,”阿镜一听开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打住,“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且问你,这东西你们剑阁的人经常喝么?”

  “不经常的,”小弟子笑着,“这是个宝物,分堂堂主每年八月十五可得一盅,分舵舵主每年年关多得一盅,像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平日哪能见得着这仙药。”

  “那你想不想要?”阿镜明知故问。

  小弟子不敢说话,可阿镜瞧他笑里带着几分讨好,早明了他的想法,她道:“我不是你们剑阁的人,于情于理,这宝贝我一个人也不敢多饮,不如我分你一半,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阿镜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单手提着汤盅进屋,从桌上随手挑了个大一些的茶碗,倒满了给他端出去。

  “你的。”

  小弟子乐呵呵地刚要接过来,阿镜偏偏把手一撤,道:“这东西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帮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他呆呆的。

  “进屋说。”

  阿镜坐在椅子上,那小弟子站在屋里,莫名感觉有点害怕,仿佛这屋里有鬼一般。

  “边喝边说,没关系。”阿镜的指尖点了点桌子。

  小弟子听话得很,分给他的茶碗本来就装不太多,他两口就喝干了,袖子一抹嘴,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剑圣是怎么跟你说我的。”阿镜托着汤盅放在嘴边,用唇轻轻抿着。

  “他说……”他还没说出来,就一头栽倒在地下,阿镜眼疾手快,一瞬间已经扶住了他的脊背。

  呼吸正常,没有吐血,心跳稳定——小弟子只是睡着了。阿镜心道:呵,黄鼠狼给鸡拜年,剑圣果然没安好心。

  她迅速把他抱到床上,盖了被子,让这小弟子脸朝床里,然后折返回来将一盅汤尽数倒进盆栽里,想了想,阿镜不愿意留在这里冒险,便从后窗跳出去,两根手指一勾房檐,就藏在了房檐和墙的间隙里。

  这地方原本是不能藏人的,只是阿镜气力非凡,轻功卓越,身子自然也是轻飘飘的,只要有一点凸起便能将整个身体挂在上面待许久。

  刚准备好一切,就听见门前一阵脚步声,几个打手走了进来。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并没有毁坏什么东西,只是不住地搜寻,试图找出她在哪里。

  “总管,床上躺着的是那送药的小子。”一个打手说。

  韦思廉道:“坏了,她肯定知道汤里有蒙汗药了,她有没有跑出去?”

  另一个打手匆匆跑出去,过不久又进来回话:“问了一下,没有人离开这里,她还在。”

  阿镜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如果要搞清楚剑圣想做什么,就不应该留下小弟子,而是自己偷偷倒掉汤药然后装睡引蛇出洞才行。

  现在为时已晚,她已经无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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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踽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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