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折雪之死③
白能2021-11-17 20:003,197

  “被你骗了,”金折雪呕出一口血,“怪我技不如人,以为能说服你。”

  “不是致命伤,”阿镜拔出匕首,她说,“我已经测算好了,你从这里出去,沿着陇江往西走,二里地之外有个很好的大夫,凭你的武功应该不是问题。”

  她俯身解下他腰间的佩刀,那是一柄窄长的环首刀,强撑着不愿暴露一丝软弱,可嘴唇还是在微微颤抖:“大夏龙雀,好刀。我知道你们朝中监察官都是‘刀在人在’,今日我拿你的刀回去复命,你自去谋生路吧。”

  “你不杀我?”金折雪震惊了,“你是不是……”

  “与十方剑阁相比,我也怕我们做事太狠,得罪金家。”阿镜说。

  金折雪忽地抓住她衣襟,猛地用力一拽,唇齿相接!

  酒味和血味顺着口腔猛冲过来,阿镜一瞬间大脑空白,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你干什么!”她推开他。

  “后悔了,应该早点把剑阁搞垮,”金折雪擦了擦嘴,“今夜过去,你就当我死了,但是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到那时候,”阿镜缓缓推开他,口中说着决绝的话语,“我一定,已经死在剑圣手中了。”

  金折雪从窗户一跃而下,身形依旧矫健如豹子。阿镜看着他远去,略略放心了些,双瞳之中泪水潸然而下,如干涸的小溪聚起春天第一股冰冷的流水。

  她坐在凳子上,左臂无力地撑着头颅,那柄漆黑的长刀被她抱在怀中,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一切,放声大哭起来。

  金折雪远去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渴望一件从没见过却要被迫放弃的珍宝,阿镜闭眼大哭也无法忘记这眼神的烙印。

  她不配。她怎么配被他用这样的眼神对待!

  到底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同门之谊?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圣人之心?什么又是虚伪?

  阿镜不敢想,却又忍不住追问自己。好像自己从前的一切都被金折雪抹杀掉了。

  会吗?

  她控制着自己的大脑,但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一旦深入思考就会无限的慌张,那背后的东西让她战栗不已。她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本就是没有答案的,这个道理需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有另一个人来告诉她。

  乐正长歌已经来了,他悄无声息地靠在门口,面色凝重得像个征战沙场的战士,可是配上他那张幼稚的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总是惹人发笑。

  阿镜流干了眼泪,她很想像往常那样对他嘲笑一番,可根本提不起心绪。任由他把自己带出去,送进一辆早已准备好的白色马车里。

  这马车白得触目惊心。白色的布料、白色的骏马、白色的车辕,一切都是白的,连车顶四角坠下的都是雪白晶亮的珍珠。

  简直像是雪神的座驾。

  “戚夫人的东西,留在我这儿了,”乐正长歌失忆她上车,“配得上你。”

  戚夫人是个孀居的寡妇,未出孝期,总是乘着白车、身着缟素。阿镜感受到了一丝苦中作乐的意思,嘴角拉起一个难看的笑。

  乐正长歌其实没有跟她开玩笑的意思,他只是想找个不那么奢华的马车送阿镜回铁角楼,从一堆奇形怪状的座驾里勉强挑出这个异类来,寡妇什么的都是巧合。从阿镜的表情里他察觉到了这种巧合,尴尬地撩起帘子。

  “快回去吧,我让人送你。”乐正长歌说。

  阿镜点点头。

  马车稳稳当当地启程,阿镜端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黑色的长刀就在膝头,压在手心下方,感受着上面温润的弧度。

  像是金折雪牵着她的手。

  离铁角楼越来越近了,她马上就要见到晋无意!阿镜猛然醒悟——她违背了晋无意的命令,放跑了金折雪,现在要拿一柄仿古刀去欺骗她,欺骗这个世上最信任她的人。

  赶车的汉子叱了一声,猛拉笼头,勒住白马。

  车突然停了。

  “怎么了?”阿镜一把掀开帘子,珠玉碰撞,激发出一串叮咚之声。

  车头正站着一个人,只有一个,他胖胖的身影半隐藏在黑暗中,脸上带着疲惫而规矩的笑。

  “北海尊,可算找到你了,”魏明双手捧起一个红漆木盒,上面描龙画凤好不华贵,在月光下是低调的暗色,一点多余的配饰都没有,他说,“这是金大人托人替你打的,让在下转交,可惜前几日多次寻访也未曾见到北海尊。”

  “你说话这么客气,是脑子让驴踢了么?”阿镜语气柔弱,可内容一点都不收敛。

  魏明面色一僵:“这不是替金大人送礼嘛,我觉得还是得客气一点,显得郑重不是,倒是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凶干什么,还不快点打开看看。”

  他径直把盒子塞到阿镜手上,那分量让阿镜稍微吃了一惊,居然跟刀差不多沉了。

  “欸,这不是……?”魏明眼睛尖,看到了那柄窄长黑刀。

  “是我的。”阿镜护食似的往身后一藏,想了想干脆挂到腰间,反正以后就是她来支配这柄刀了。

  阿镜手指拂过龙凤纹,感受到上面凹凸不平的深刻痕,扣动匣子轻轻用力,打开了。

  出人意料的,里面是一套精致的头饰。发钗杆是象牙的,钗头用的蝴蝶,整只都是紫色的,边缘处过渡了深绿的渐变色,不知用的什么工艺,在蝴蝶翅膀上还有暗黑色的纹路,月光之下,微微一偏就有星星点点的银色闪耀着光。插梳、细簪、夹子一应俱全,都配着那暗紫色的蝴蝶,做成了各色的小花和精巧的小蝴蝶。

  阿镜从前只见晋无意戴过一些,她自己是很少用的,这居然是她第一次见到并且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首饰。

  “很容易坏吧。”阿镜轻轻合上盖子,死灰般地听着魏明说话。

  “不容易坏,”魏明说,“金大人嘱咐了,您武艺超群,跟其他女子不同,所以这些东西都花了大价钱做的,结实得很,而且也没有流苏和耳环,省心,省力。”

  “知道了,谢谢他。”

  魏明说话都觉得自己牙酸,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答应来干这个,他道:“金大人希望您以后经常戴。”

  “我会的。”

  魏明呆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您不如现在就戴上。”

  阿镜的手轻轻颤抖着,她想了想,说:“也行。”

  反正人都见不到了,戴上他送的东西总算也是个念想,对吧?她缓慢地给自己绾起青丝,一个简简单单的碧螺髻迅速成型,露出姣好的脖颈曲线,蝴蝶像是落在她的头发上,在黑夜中美而狠毒。

  “等等,阿镜姑娘,还有一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对莹润的绿玉镯子,“我给您戴上吧。”

  “不用,”阿镜觉得这老头今晚殷勤得有点古怪了,她决定早点把他打发走,伸手,“你给我我自己回去戴。”

  不料,魏明拉住她手往外猛力一扯!

  万箭齐发。

  阿镜的神经瞬间绷紧,翻着跟头足尖踢起长刀,一声龙吟,长刀出鞘!她腾空挥刀劈斩,箭矢纷纷断成两截,一部分射在马车上,噼里啪啦纷纷落到地上——这架看上去弱不禁风又很女气的马车居然包了钢皮,箭矢射不透。

  阿镜没心思研究这马车还有什么神奇的功能,她反手钳制住魏明,把他勒在胸前,刀架着脖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是陈素,我们来想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尉迟舵主的下落。”

  “陈素呢?”

  远处房顶上响起他的声音:“弓箭手。”

  拉满弓的声音磨得人牙酸,阿镜手中的刀贴近魏明脖颈,勒出一丝血痕:“陈素,你应该也知道我师兄这柄刀可是个宝贝,锋锐的很,不怕魏明死么?”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陈素骂道:“魏明,你故意的。”

  “我哪里敢故意,你跟这鬼丫头交过手,还不知道她有多少本事吗?”魏明瑟瑟发抖,“别看现在老子在他手里,过会儿要是你落到她手中,我也说你是故意的!”

  “她没这个本事。”陈素从黑暗中跃出,自上而下一掌冲着阿镜天灵盖拍下来!

  这掌所含的内力浑厚,如汪洋江海一般从天间倾泻下来。想必先前“碧海金针”的阻碍已被解了去了。阿镜右手举刀向上舞出几个花逼退,她带着人不方便,魏明身形比她高大许多,原本只需要把他当个肉盾往身前一挡就行,偏偏她要自己去迎,今日心绪又翻涌不停,无暇交战。

  这一掌居然拍中了她的左肩头,阿镜只听咔地一声,肩头剧痛,知道是骨头断了。

  “你他妈的狗娘养的陈素,”魏明吓得破口大骂,“兔崽子是真要弄死老子啊!”

  但见他化掌为拳,气贯山河地连续锤出,阿镜辗转腾挪如闲庭信步一般,口中还道:“魏明,我一直很相信你,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魏明让她揪着领口,心里复杂得很,道:“你说。”

  “这蝴蝶首饰真的是师兄给我的么?”

  “当然!”魏明说,“他和沈家那小子一起去找人做的,见我脸熟才让我带过来,也怪我……给你设下这么个圈套。”

  “我不怪你。”阿镜说得越来越快,因为陈素的拳头也越来越快,它每一拳落到别的地方,都会带起一阵狂放的风,砸出大坑,即便是阿镜也不敢硬抗。

  刀,她不舍得再挥了。

  阿镜放下魏明,收刀入鞘:“你走吧,让我和陈素打一场。”

继续阅读:吞天蚀日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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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踽长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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