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更年轻,更好看了,不是么?”牧小环说。
“是是……可是……”沈绥兴刚才打架的时候,额头上有了一些汗水,现在的汗居然比刚才还要多,阿镜忍不住猜测——莫非沈舵主和牧管家有过旧情?
“可是什么?”牧小环冷冷地看他,“若我早能年轻上十几岁,你也不会不许我跟你弟弟结为夫妻了吧。”
阿镜大为意外——牧小环瞧着也就四十多岁,连头发都没有白的,沈绥兴怎么会嫌她年纪大?莫非他的弟弟很小么?
沈绥兴哑口无言,只能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重复着:“可是……可是……”
“可是他已经成亲了、有孩子了、孩子前两天也娶媳妇了。”牧小环说。
“不错。”
“我一点也不恨你。”她说。
“你恨也没有用,我弟弟已经死了。”沈绥兴笑得惨淡,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的。
“我知道,”牧小环说,“一把巴掌大的弯月形小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一刀毙命,又快又稳,他死得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痛苦。”
“你……怎么会知道!”
“人是我杀的,我当然一清二楚。”
沈绥兴手中浮尘止不住地发抖,一些浮毛翩然垂落,掉进了枯枝烂叶堆成的泥地上。
“你什么时候!你怎么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沈绥兴霍然拂袖,袍袖翻卷,似有一阵罡风平地而起,身后那些虾兵蟹将竟被那排山倒海般的内力逼退了一丈!
“嚯!”阿镜刚惊呼出声,沈绥兴那白拂尘乘风飞舞,倏然卷向牧小环,白拂尘本是至柔之物,在他手中却如霹雳惊雷一般刚猛。牧小环柳眉倒竖,迎面上前三步,长剑虚空点了三下。
手中拂尘被打偏,沈绥兴正巧借机左右微舞,万千银丝如同时逼退计家两姐妹,计伶计俐见他威势过人,长剑同时出鞘,此时那拂尘距离计伶已经不足二尺,计伶慌忙翻身跃起,长剑抡圆了横舞割向沈绥兴的脖子。
沈绥兴轻蔑地冷笑一声,一矮身向右前方上步,左手恰好拿住计伶飞起的右脚,逆势发力向左猛地把她抡到前来策应的计俐身上。
计家姐妹无从防备,在旁边滚成一团,狼狈至极。
牧小环提着剑上前两步,微微对她们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的事,你们……你们三个不必插手。”
沈绥兴一甩刚才被计伶打得步步紧退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阿镜心中无比震撼——他的武功不在九圣之下。
为什么隐藏自己这么久?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
计家姐妹相扶相携着走到一边盘膝运气,她们受了些许内伤,已经呕了一口赤血。
沈绥兴面色很难看,他看了看身后那群畏缩不前的废物,左手向后,枯枝般的五指用力一抓。一股凝练的真气倏地窜出。不看后面什么反应,他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拂尘已经甩向牧小环。
剑阁门人齐齐扑倒在地上惨叫打滚,双目中鲜血汩汩流出,将这不大不小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阿镜瞧着不免心惊肉跳,她不明白,若是沈绥兴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还要被金折雪折断双腿。
想也不想,她已经绕到后面挨个查探他们的伤势,眼球受伤,每个人的眼睛都瞎了!
好狠的手段!
那些壮汉正疼得满地打滚,彼此手脚在空中乱挥乱抓,甚至疼得撕打在一处。阿镜使着小擒拿的功夫将他双手反关节置于背后,再以点穴法止痛止血,然后依次如法炮制……
“你干什么?这是剑阁的人!”
计伶早就挪过来了,此时见她帮扶剑阁残兵,毫无先兆地伸脚便要踢开那人。阿镜右手拆挡,左手拿刀倏地飞旋过来,不偏不倚刀柄正顶住计伶的膝弯内。
“姐姐,她们黄陇城本来就是一家子,她当然向着剑阁也是理所应当。”计俐配合着扶了计伶一把。
“我与剑阁是亲是疏与你们无关,可是他们都是无妄之灾……”阿镜心中焦急,也不知如何解释。
“无个什么妄!”计伶站稳了姿态,打断,“都是一群仗势欺人的狗贼,平日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腌臜事,怎么受点小伤你就心疼他们了,倒是真便宜这群人了,不如趁此机会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也免得他们受眼盲之苦。”
阿镜手上一顿:“你说得对。”
“那你还不住手?”
阿镜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我行我素,她道:“黑骨童子是你们幻水神宫的人,她以人血练功,你们也用人血练功。我若今日要杀他们,自然也该杀了你们。我只是不想犯下太多杀孽。”
“大荒功法天下第一、包罗万象,我们这一脉早不需要人血练功了。”计俐说。
“你用什么保证?”
计俐语塞,计伶早已不耐烦了。多年来,黄陇城中仙居郡主和十方剑阁虽有百般不合,在围剿幻水神宫一事上从来都是沆瀣一气,对她们从没有手软的时候。
如今幻水神宫准备回归武林,先杀两个黄陇城的厉害角色以敬苍天!
阿镜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刀。
刀身与计家姐妹一对长剑嗑在一处,姐妹两个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好快的刀!
两人的剑身已有了豁口,仍在勉力支撑。
计伶一马当先,蹬地的脚带起一阵尘泥,倏然猛冲到阿镜脸前。
银光乍现!
锋锐的剑竖着从下往上反手撩到脸前,几乎把脸皮剔成两半,阿镜来不及格挡,仰身空翻,赶着剑锋一口气翻过去,反手背着刀挡下计伶,然而计俐的横斩已经划向腹部软肉!
这对姐妹的配合天衣无缝,可惜阿镜更快。
一个旋子翻过去,阿镜和计俐相背,刀不知什么时候在左手反握。
见素门,永远会藏着意想不到的最后一招。
刺!
长刀倏然拔出,回到右手,阿镜甩了甩血。
计俐从后腰到小腹,被阿镜捅个对穿,鲜血突突地涌出来,好像停不下来,她眼睛一花,捂着腹部勉强站着,甩甩头让自己清醒几分。
计伶一见妹妹受伤,登时红了眼,右手蓦地抛了长剑。大吼一声,计伶双手掌心十指分向两边,各有五条银丝在树干上击出一串深洞。
十指狂舞,无数寒光飞射而出,将这半边林子逐渐结在网中——
天罗阵。
她今天不但要杀阿镜一个,而且要杀剑阁一群!
阿镜银闪闪的凤纹刀上映出一个逐渐成型的巨网,心脏带动血脉,一切都在激烈地搏动着,风虎心相,血气翻涌。
即便计伶是万人敌,她也杀得!
另一边,沈绥兴和牧小环还在蓄势待发。
并非他们不愿意出手,只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已经无法直接出手。
牧小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虎视眈眈地看着沈绥兴,他的手、身体、双肩、双脚,甚至头发丝她都不会错过。她单手持剑,剑尖斜斜地向上,摆了个攻防一体的姿势。
沈绥兴却只看着牧小环的眼睛,他的双眼中只有仇恨。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牧小环说。
沈绥兴默然不语。
“你想杀我,却在害怕?你怕什么?”牧小环问。
“我没有怕。”沈绥兴说。
他还在嘴硬,但他忍不住向下瞟的目光却暴露了一切。他的双腿,并没有恢复好。
沈绥兴将这看做是耻辱!
他在十方剑阁韬光养晦二十年,似乎功力毫无寸进,可只有他和李秋霜知道,他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沈绥兴。他的功夫是李秋霜亲自教导的,若出全力,别说阿镜,即便是对上当年纵横江湖的黑骨童子,他或许都能活着逃出来。
可是金折雪那个人居然比他藏得还要多、还要深。纵使他出了全力也是枉然。
沈绥兴永远记得自己在那个青年面前无力反抗的可怜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金折雪风华正茂,还有几十年可以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而自己已经老了,老到没有几十年活头了。
面对着牧小环,沈绥兴那愤恨的目光中忽然有一丝释然。
“江湖上的青年人越来越厉害,他们厉害的要命,你即便勒紧了纤腰,抹平了皱纹,恐怕也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年轻人,”沈绥兴说出来了,“我曾经遇见过一个青年人,若我死了,你要防备他。”
牧小环更生气了:“你想得太多,若你死了,他恐怕不会害我。”
“我只是关心你。”沈绥兴阴阳怪气的,他越这样说话,牧小环就会越恶心,心情越浮躁,下手就越容易动摇。
“你不如先关心关心你们黄陇城,金折雪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牧小环嘴角含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
轰地一声,计伶连滚带爬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的眼睛还是赤红的,形如鬼魅,可她好像看见了真正的鬼魅一样抓住牧小环的手:“海如镜!海如镜她……”
就是这个机会!
拂尘出手,如诡异的银龙般卷向牧小环。
“……她会大荒功,我们伤不了她!”
伴随着计伶的半截话语,牧小环身形闪动,挺剑上前将拂尘招数尽数挡下,勾住了万千白丝,却一根都切割不断。
两方的招数及其简单,全是以真力相拼,此刻剑拔弩张,容不得分心,即便听完了计伶的话也已经回答都说不出来,连眼睛都不能往外看。
阿镜正在呆呆地看着计俐。
鲜血从她腹部流出来,已经染湿了半身衣裳,一直流淌到地上,仿佛止也止不住的一滩。
幻水神宫传承的大荒功法最正宗,阿镜却根本没想到计俐会是这样的情形。
怎么回事?
难道她根本不会大荒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