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的那场暴雨,下得像是要冲刷掉天地间所有的污秽。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抽打着病房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沈清欢麻木的心上。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钻进她的鼻腔,渗入她的骨髓。
沈清欢穿着单薄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躺在同样冰冷的轮床上,被护士推着,穿过长长的、惨白灯光映照下的走廊,向着那个象征着“救赎”与“终结”的手术室滑去。
身体的疼痛早已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
肺部像塞满了浸透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艰难。唯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沉重地、缓慢地跳动着,提醒着她生命最后一点微弱的挣扎。
为了清宁……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这是支撑她躺上这张轮床的唯一意念。
周延霆的威胁,像冰冷的枷锁,牢牢套住了她。她不能逃,也逃不掉。
轮床在手术室厚重的自动门前停下。
护士低声和里面确认着什么。就在门即将开启的瞬间,走廊另一端,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穿透了雨声和机器的嗡鸣,清晰地传来。
沈清欢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吃力地偏过头,视线穿过护士的身影缝隙,看向声音的来源。
周延霆。
他大步走来,昂贵的黑色西装外套肩头被雨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笃定的回响。
周延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处理棘手事务时的冷硬和专注。
他身后跟着林晚晴的主治医生,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周延霆微微颔首,偶尔说一两句,目光始终没有真正落到轮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轮床被推进了手术准备区,护士开始做最后的核对。
周延霆也停在了几步之外,隔着巨大的、擦得锃亮的观察窗玻璃。他终于看了过来。
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锐利,精准地落在沈清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她的头发被手术帽包裹着,露出光洁却异常消瘦的额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青紫,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败玩偶。
周延霆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随即,那点微乎其微的波澜就被更深沉的冷漠覆盖。
他薄唇微启,声音透过玻璃传来,被削弱了音量,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刺入沈清欢的耳膜:“沈清欢,别装了。”
他看着她费力地半睁着的、毫无神采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充满了洞悉一切般的嘲讽和不耐。
“装死这招,对我没用。”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像最后的判决,“手术结束,你最好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看她一秒,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清理掉的障碍物。
周延霆侧过身,对旁边的医生低声嘱咐了什么,语气是截然不同的慎重。医生频频点头。
沈清欢躺在那里,周延霆那冰冷刻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棱的锤子,狠狠凿进她已经麻木的感知里,凿开一个血淋淋的洞。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瞬间攫住了她。
装死?沈清欢多想告诉他,她根本不需要装,死亡早已如影随形,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的旧外套口袋里,在楼下的病房里。
喉咙里再次涌上熟悉的腥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沈清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咬住了下唇,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视线开始模糊,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晕开成一片混沌的光斑,周延霆冷漠的侧影在那片光晕里扭曲、变形。
观察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正微微倾身,对医生说着什么,侧脸线条紧绷而专注,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属于林晚晴的关切。
世界的声音在迅速远去,雨声,人声,仪器的滴答声……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
只有心脏沉重缓慢的搏动声,在死寂的脑海里被无限放大。
咚……咚……
每一声,都像是生命在倒数的丧钟。
麻醉面罩带着冰凉而甜腻的气味覆盖下来,遮住了她干裂的唇。她的意识,就在周延霆那冷漠背影的注视下,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寒冷的黑暗。
死亡证明是一张轻飘飘的纸。
它安静地躺在周延霆那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混在一堆需要他紧急签批的、价值千万的合同和项目文件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触目惊心。
周延霆刚从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中抽身,眉宇间还残留着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和惯有的冷峻。
他扯开一丝不苟的领带,随手丢在桌角,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伸向最上面那份文件。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种异常的、带着点粗粝感的纸张。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动作猛地顿住。
“死亡医学证明书”
七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七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视线。
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一缩,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窒息的麻痹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整条手臂。
周延霆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钉在证明书左上方那张小小的、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