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真相
訥言内2024-05-20 09:414,021

   清晨,四伙伴来到广恩门外,城南大清河畔。

   寒冬腊月,大清河上结成了坚实的冰层。河道东侧尽头,朝阳斜照在冰面上,积雪反射着阳光,明晃得像铺上了碎银。西北风轻拂,穿行于河道之上,岸边垂柳光秃的枝条纷纷随之招摇。不远处,码头在积雪中深陷着,这里的一年三季都繁忙不堪,唯独冬季,因河道被冰封而进入冬歇期后,便寂寥起来。码头旁,没有半点行人踪影,唯有零星的几只麻雀在积雪上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身影被拉得老长,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爪印。

   四伙伴坐在岸边长椅上,聊起天,可他们的聊天内容,却不似眼前所见的这般静谧安闲。

   早些时候,冯老板来到钟鼓楼下,找到他们,有事相商。五人再度齐聚,冯老板先是感谢了四伙伴几天来对紫烟香铺的倾力相助,随后说道,从今起,不必劳烦他们再来帮忙了,他打算聘请些县里的匠人,继续完成后续工作。对此,四伙伴心知肚明,昨天小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换作任何人,也不敢再让他们继续工作了。

   “驴酱,昨晚咱们走后,都发生什么了?看关叔的反应,好像受了挺大刺激,他现在还好吗?”孙瑾扭过头,问向长椅尽端的关匠。

   “‘古城是假的’,我终于明白是啥意思了。”关匠痴痴地看着对岸垂柳,答非所问道。

   “哦?”孙瑾一怔。

   “原来答案就在咱四个身上。”关匠颔下首,踢了踢杂草上的浮雪,脚下的沙土里,裸漏出了一簇枯黄,“昨天晚上,后来他们仨的聊天内容,我在窗外都偷听着了。”

   “你说说。”

   “让老关受刺激的事儿是,钟亭和鼓亭的建筑构件被偷了,它们原本藏在山西会馆的密室里,是由富叔保管的。”

   “啥意思?”听到“富叔”两字,富伦也扭过头来,俯着身,隔过两人,看向关匠,“钟亭和鼓亭,建筑构件被偷了,它们不就在钟鼓楼上,山西会馆还有密室,跟我爸有啥关系?”

   “宝顶、垂脊、戗兽、蹲兽、筒瓦、板瓦、勾头、滴水。”关匠并未回答富伦的一连串提问,自言自语道。

   “你嘟囔啥呢,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富伦追问。

   “这些都叫‘瓦作’。”

   “‘瓦作’是个啥?你把我整糊涂了。”

   关匠看向孙瑾和富伦,“公瑾、花伦,有个事儿,你们有没有想过。”

   “你快说呀,啥事儿?”富伦急不可耐。

   “从小到大,咱都在学习着不同技能,我的木雕、公瑾的国画和花伦的石雕,咱究竟为啥要学这些?”

   “这有啥为啥,被逼无奈呗。”富伦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随即挠了挠头。

   “你们知道,中国古代木构建筑的营造,有八个工序么?”关匠转问道。

   “这我听过。好像那天,关叔和富叔吵架时候也说过。”孙瑾接过话,“这八个工序叫‘八大作’,特别是官式建筑,北京的紫禁城就是最好的代表。它们依次是土作、搭材作、石作、木作、瓦作、彩画作、油漆作和裱糊作。这些在‘古城更新计划’之后,也总听我爸提起。”

   “没错。”关匠说,“这其中,以三大作为主,即‘木作’、‘石作’和‘彩画作’,‘木作’是‘八大作’的核心,又分‘大木作’和‘小木作’;‘石作’和‘瓦作’都包含着雕刻工艺;‘彩画作’和‘油漆作’之间,也有着紧密联系。所以,总地来说,如果按匠人的种类划分,‘大木作’、‘小木作’、‘彩画作’和‘石作’,这是最重要的四类工种,它们是中国古代木构建筑营造的核心。”

   “你们都快给我整懵圈了,什么作不作的,这都是些啥,和咱学的东西有啥关系?”富伦问。

   “老关是个木匠,精通木雕。而孙叔和富叔,虽然一个是镇长,一个是商人,但他们最初的身份却是书画大师和石雕高手。你还不明白吗?”关匠说。

   “我懂了!这刚好对应了咱刚才说的‘小木作’、‘彩画作’和‘石作’。”孙瑾说。

   “对,他们三个,都是匠人。因此从小到大,咱都在不知不觉中承袭着他们的技艺。”关匠说。

   “等等。”富伦将关匠的话打断,“这不可能,我不信。关叔倒是个匠人,这我同意,但孙叔和我爸,怎么看都不像,他们会画画和石雕,也都是传言,我从没见他们碰过这些东西,谁知道真假。好,就算是真的,那你们说的什么作,不是四个吗,这不还差一个呢?”

   “差的这个,应该就是我爷爷吧。”缄默许久的李蕨终于开了口,声音轻细,却让富伦和孙瑾都在一刹间哑然。

   关匠点了点头,接着说,“几天前,对,就是孙叔在钟鼓楼上演讲的第二天,那晚,我跟老关吵了嘴。起因是,我说今后,我不想再练木雕了。他的回话,当时我没在意,可后来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和李子的家事有关。”

   “他说了什么?”李蕨问。

   “他当时说,我可以不用继续练木雕,但要开始学习中国古代建筑榫卯搭接,第一堂课是唐代斗拱做法。”

   “原来如此,这不就是‘大木作’吗?”孙瑾说。

   “再等一下,‘大木作’和‘小木作’,到底有啥区别,能不能给咱解释解释?我现在一头雾水。”富伦说。

   关匠隔过两人看向富伦,娓娓道,“‘大木作’,是木建筑的骨架,由柱、梁、枋、檩、椽等组成,主要用来承重,你可以理解为中国古代木构建筑的结构部分,它们都是用榫卯搭接的;而‘小木作’,是悬鱼、惹草、门窗、天花、藻井、勾栏等非承重的木构件,是一种装饰,也包括家具雕刻。‘斗拱’是‘大木作’中很重要的一项,位于立柱和横梁交接处,柱顶探出的弓形肘木叫‘拱’,拱与拱间的方形垫木叫‘斗’,有了它们在结构上的承托,才有了中国古代建筑中坡屋顶上出挑的屋檐。可以说,斗拱是中国古代建筑的灵魂。”他转回头去,又将目光投向远处,“李子两岁时候,来到辰平古城,父亲失踪。而关于李爷爷,我相信,他的身份不仅是钟鼓楼守卫,还是一名大木作匠人,只可惜后来失了智。这也是即便如此,他还能将晨钟暮鼓牢记的原因,因为守护这座辰平古城,同样是他的使命。从那时起,老关认李爷爷为义父,便开始在木雕之余,研习大木作,十几年如一日,终于渐渐精通。这背后的真相,是不能让这项技艺失传,正因为古城是‘假的’,有朝一日,是要复原的。”

   “原来是这样。”李蕨似乎恍然大悟。

   “古城是‘假的’,到底是啥意思,‘真的’又在哪?”富伦依旧不解。

   关匠微仰起面,望向头顶摇曳的柳枝,“此刻,辰平古城内,所有历史建筑,都是仿造的,而‘真的’,就在咱们四家手里。”他刻意将语速放缓,唇齿间的话音更显得顿挫,似乎字字都有着千钧般的斤两。

   这番话一出口,李蕨、孙瑾和富伦一并看向关匠,全都目瞪口呆。

   关匠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不只是富家,我家、孙家和李家一定也有密室。如果我的推断没错,辰平古城内,所有的历史建筑,它们的真品建筑构件,都被按照大木作、小木作、彩画作和石瓦作这四类拆分开来,分别藏在了李家、我家、孙家和富家各自的密室里。这次,神秘女人的到来,用一座鸱吻,换取了富家密室的位置,即山西会馆。她偷走了藏在其中的钟亭和鼓亭的瓦作,钟亭和鼓亭才是她的真正目标。”

   “天呐!”李蕨惊呼道。

   “我明白了,难怪她说,赠送鸱吻的条件,是要看到另一座鸱吻,因为她要先确定石瓦作密室的主人,再确定石瓦作密室的位置,因为那人得到这座鸱吻后,一定会将两座一并放回密室,她派人跟踪就行。”孙瑾说。

   “你说得没错。”关匠说。

   “丢了瓦作,那关叔、孙叔和富叔打算怎么办?”李蕨问。

   “昨晚,他们仨讨论对策的过程中,那神秘女人突然到我家来了。”关匠说。

   “然后呢?”

   “她进门后,四人开始谈判。我听到,她还想得到钟亭和鼓亭的剩余全部建筑构件。”

   “然后呢?”

   “她说,如果他们仨不同意,她要毁了手中的瓦作,甚至要联系政府和开发商,将整座辰平古城夷为平地。”

   “什么?”听到这,李蕨直挺地坐起,转向关匠,双手的连指手套攥起,紧贴两膝,“她真的会这么做吗?那他们仨,是怎么回应的?”她的话音有些结巴。

   “他们也没有办法了。那女人说她今晚还会再来,如果没得到答复,她就要……” 关匠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再次望向远处。此刻,太阳已在不觉间上升了些,温和的阳光投下,透过柳枝,照耀着他暖褐色的面颊,呈现出的淡墨般光影,斑斑驳驳。

   李蕨、孙瑾和富伦都不再作声。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片晌,李蕨打破沉寂,问道。她似乎平稳了刚刚的惊慌情绪,变得冷静。

   “那仨老头都没招儿,咱还能咋整?”富伦面带懊丧。

   “我们不能让她毁了钟亭和鼓亭,更不能让她毁了辰平古城。”李蕨说。

   “那就只能先答应她,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也许还能保得住,以后咱再想办法。”孙瑾说。

   关匠说,“如果这样,以后估摸着也不会有啥招儿,毕竟到时候,她已人在日本,而咱们连外国人都没见过,老关、孙叔和富叔,他们出过国吗?”

   又是一阵静默。

   过了会,关匠问向李蕨,“李子,有个问题,我得先问问你。”

   “啥问题?”李蕨说。

   “你想知道当年,你父亲和李爷爷都发生了什么吗?”

   突然面对这个直抵灵魂的提问,李蕨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复。

   关匠顿了顿,接着说,“我同意李子,咱不能让那女人毁了钟亭和鼓亭,更不能让她毁了辰平古城,不管咱们父亲是咋决定的,说大点儿,这事儿同样关乎咱四个的命运,咱早就被这辰平古城绑在一块儿了,谁也逃不开。”关匠长叹了口气,双眼闪烁,“咱家的一地鸡毛,老关一辈子被人嘲笑,我妈也走了;李子打小没见过父母,李子父亲至今不知去向,李爷爷变成现在这样儿;老关和李爷爷之间的特殊关系;老关和孙叔、富叔之间好像永远都无法调和的矛盾;孙叔和富叔的真实身份;咱仨从小到大被迫学习的技能。你们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吗?”

   “想知道,咋查?你说的容易。再说,现在知道这些又有啥用,那娘们儿的问题还没解决,我总觉得,她不达成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 富伦忿忿道。

   “这次我同意花伦,毕竟神秘女人的事,已经迫在眉睫了,还是要以它为重,咱们四个的家事,要往后放一放。”孙瑾说。

   “我有个两全的办法。即可以保护辰平古城,又能了解咱四家背后的全部真相。”关匠说。

   “是什么?”孙瑾问。

   “就凭它。”关匠拉开棉衣拉链,一只手伸入里怀口袋,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一张卡片。在晌午的阳光下,那张卡片白得晃眼。

   孙瑾早有听闻,那神秘女人第一天出现时,散落了名片,不知关匠何时拾起的,他飞速回想了下可能性,或许在他们闲逛了一整天,刚回到瓮城的时候;亦或许是关匠拒绝玩飞行棋,离开聚太仓杂货之后。

   “我的办法是,咱主动联系那神秘女人,跟她做个交易。”说罢,关匠歪嘴一笑,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继续阅读:十八: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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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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